三國謀士「賈詡」的故事(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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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賈詡最被看作神鬼莫測的兩個奇謀就是精準預測曹軍的撤退模式以及用離間計分化馬超和韓遂。曹軍突然撤退是因為中央朝廷出事~~~要預測這點其實不難，曹操底下的一線軍師幾乎都做的到，像程昱、郭嘉等等。但要胸有成竹地判定曹操撤退時會親自斷後，這就顯得太神。從三國志的紀載來看，賈詡毫無猶豫地直接阻止張繡追擊。一般軍師在情勢未明時是不會阻止主公去追殺敵方退軍，如果要阻止，動機也是出於懷疑對方可能搞詐退。但賈詡都已經知道是中央朝廷出事了，詐退的假設不成立。所以他是完全知道曹操會親自斷後，為什麼？

我認為賈詡建立一個廣大的情報網。透過這個情報網去收集資訊後再透過分析這些資訊去摸透曹操的行為和思維模式。當然三國時代和現代的通訊工具無法相提並論，賈詡不可能第一時間得知曹軍三天以內的行動，他也不可能真的在曹操身邊安插間諜，因為插了也沒用，就算間諜從曹操本人得到珍貴資訊，要如何在三天之內送交給遠在千里之外的賈詡也是大問題。況且這類間諜是要付高薪的，不然誰會願意冒著被砍頭危險在曹操身邊臥底？所以我在想，賈詡收集到的所謂「情報」，是透過結交中原各地各種地位、職業的人們，從他們身上去打聽中原各地所流傳的八卦、道聽塗說之類。然後賈詡再從這些新聞八卦傳言耳語中去解讀各方陣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是各方軍閥現在在做什麼。像是曹操、孫家、袁紹、袁術、劉表等各地草頭王們的動向是賈詡最關心最優先解讀的部分。透過解讀這些八卦，賈詡逐漸摸清楚各地山大王的行為和思維模式，再加上自己對人性的了解，然後做出「曹操撤退時會親自斷後」之類的結論。

面對那些號稱「以人頭為枕，用人血漱口」(這是台灣推理小說家李柏青的形容XDD)的西涼半獸兵團時，我認為賈詡首先就判斷馬超、韓遂兩大軍閥的結盟只是出於對抗更強大的曹軍而採取的臨時之計，盟軍內部，尤其是兩個軍閥間一定各懷鬼胎，互相提防。在這種信任脆弱造成的緊繃氣氛中，只要一點點小事件都有可能引發分裂。賈詡可能也透過幾年下來從身邊有跟涼州人打交道的人們得到的消息，得知西涼兵團的確有信任危機，所以這時用離間計再好不過。離間計最適合用在本來就存在信任危機的團體，而我猜測賈老鬼想出這招的同時，曹老狐狸也想到了。這個離間計算是曹操和賈詡合謀，至於細節是出於誰的手，應該是兩人細細討論後決定出來的攻勢。

11.

最後一個問題：賈詡是好人嗎？為什麼會被稱為「毒士」？他的一生難道沒有什麼理想情懷？

如前所述，他是個務實的好人，不會為了理想而送命。任何的理想都要活著才有可能實行、實現，所以賈詡的第一目標就是活著。當董卓被殺，西涼兵團群龍無首時，他馬上發現自己跟整個兵團處於被各個擊殺的危險中，於是他建議小將軍們聯手反攻長安，清除反董卓分子，安定長安秩序，要是能更進一步勤王保駕，那中原秩序就可慢慢恢復。但沒想到小軍閥們扶不起，打下長安後就內鬥。無奈的賈詡只好盡全力當和事佬，減少長安內戰，然後讓漢獻帝平安離開。賈詡這些舉動於公是保護皇帝，興復朝廷；於私是保自己的命，然後看能否謀著一官半職。當兩者動機衝突時，賈詡的行動是儘可能安撫軍閥，減少戰亂，讓自己和皇帝都能保命。但同時他也看準段煨陣營，準備跳槽。

說到勤王保駕，曹操五大謀士的「荀彧」是典型地忠於漢朝。所以當他發現曹操意圖篡位，於是犯顏直諫，惹怒曹操，最後憂鬱而死(另一種說法是服毒自殺)。賈詡很實際，我認為他已經發現時局變了，「天命」不再屬於漢朝。所謂的天命，其實就是一個王朝，或是一個人的「綜合情勢」。皇帝或王朝喪失最高權力的時間越久，就越難復興。人民心中「正統王朝中興」的念頭會越來越淡，而開始認同新崛起的軍閥，期待這些軍閥中有人能承受天命，開創新王朝。賈詡接受了這點，他不執著一定要漢室統治江山。漢室真的扶不起了，自己要硬去維護，只怕老婆小孩都跟著自己人頭落地。既然局勢是站在曹家，那就順勢去輔佐曹操吧。只要輔佐得當，天下還是再次太平……。

我想這也是賈詡的理想，找一個適合的王去輔佐，一步一腳印地治理天下。賈詡給曹操父子的建言都是「先修整內政，照顧好百姓，蓄積國力，最後等待時機出手。」賈詡很少贊成主動出手，謹慎的他已經看出任何一個割據政權都是狠角色，不能急，必須慢慢來。不要肖想人定勝天、主角威能，做事情要看時勢，就像輔佐哪個主公也要看時勢……

12.

在寫賈詡的過程中，我一開始配服他的洞悉人性跟洞燭先機，而寫到後來，我感覺他這樣的生活方式其實是種悲劇。在專制政體下的士人與百姓只能壓抑自己，被迫謹小慎微。必須時時提防權力者，隨時處在生命危險與被滅三族到九族的威脅中，這樣的生活悲劇。很多士人想反抗這種壓迫，維持自己的風骨，但在主公的絕對權力面前，這些維護自己氣節的人幾乎都是付出生命的代價。在賈詡死後26年的西元249年，司馬懿發動「高平陵政變」直接抽掉曹家的權力地基，司馬家族奪權後馬上發動清洗，殺光政治上的異議者，同時也動用國家機器暴力箝制北方士大夫的言論自由，曹魏王朝只能像當年的東漢一樣等死。這種篡權者囂張跋扈，大肆屠殺，忠義精神蕩然無存，又無法暢所欲言的窒息式政治氛圍下，有兩個士大夫「阮籍」和「嵇康」走入叢林過隱居生活，自耕自食同時放言天下各類議題，毫無拘束，之後又陸續來的五個人，他們被後人稱為「竹林七賢」。竹林七賢的核心精神是忠義與自由，不沾權力。但在專制政體無所不管，王朝權力滲透每個領域來達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時，竹林七賢的自由精神就是一種威脅。最後嵇康上了刑場，只維持一年隱居生活的竹林七賢就各奔東西。當自由、風骨和專制權力對抗，後者都是贏家。

且不說自由風骨，就算是忠心耿耿輔佐主公，不少人還是難逃被主公猜忌然後滅口的下場，像是春秋時代越王勾踐逼文種自盡，吳王夫差命令伍子胥刎頸。有不少人認為權力者無血無淚無恥，大位到手就誅殺功臣。但這樣講又太偏頗，中國君臣的權力關係就是一場零和賽局。只有一方壓過一方，幾乎沒有和平共存共榮。春秋時代的晉國和秦國就時常搞出大臣廢君主甚至殺君主的事情，多名權臣搶奪權力，國家被幾個大家族瓜分，國王只是傀儡。這樣的國家也是內亂外患多到爆。人民和知識分子也是受夠了貴族搞弱國家，讓民眾無法安居樂業，所以法家才會不擇手段要鞏固君王的權力地位，希望君王用法術勢去治國。但當君王的權力鞏固了，民眾又被另一種權力壓迫……權力遊戲下，民眾永遠是受害者。

君臣之間無解的權力矛盾，沒有和局的關係。幾千年來沒人提出解決辦法，賈詡也提不出，所以他只能自保。這也是洞察人性和機關算盡的賈詡，回答不出來的問題。

(完)

Mario寫於201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