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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方法──看懂《於記憶之濱》的結構布局
簡單梳理本書的布局,可以分成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又可分成前半與後半。前半段,以古賀純一的視角,交代對於哥哥手塚迅自殺的疑慮,以及哥哥留下來的訊息中所透露的相關人等。其中,有些夾敘的片段,是採用故事配角的限知視角(如1-8小典的第一人稱),像是影像側拍的作用那樣,主要的目的是為了補足主軸敘述中的人物複雜的網絡,以及情感上的說明。
揭示的情節是,古賀純一擁有特殊的記憶與預知能力,且擅於廚藝,接獲手塚迅自殺的消息後趕往醫院,發現藤原里美是哥哥死前接觸過的對象。因為哥哥長達10年的杳無音訊,突如其來的聯繫和自殺場景的變動,都讓古賀對藤原里美產生莫名的執著,認為找到藤原里美就能找到哥哥自殺的線索。古賀發揮特殊的記憶能力,循線接觸到「神意天聲之門」的宗教組織,並找到藤原里美,後來因為藤原里美而捲入爭鬥中,死亡。緊接著,故事急遽轉折。後半段,以手塚迅的姪子(東也)為主要的敘述視角,以古賀純一的死亡帶出手塚迅死亡背景的不單純,並同時以調查此二人之死為目標。
第二部分主要以東也的視角為故事的推進主軸,並以夾述的方式(如2-13大西的第一人稱、2-17祖師娘的第三人稱)分別補足與說明關於神意天聲之門與神意會二者的關係與立場,並帶出第一部分古賀純一、手塚迅之間的關係人物──美千留的身分疑慮,以及因為美千留而發展出的關於一連串記憶與基因的探討問題。
情節上,東也從風早記者那獲得意外發生後的8年來,風早對於意外與相關人物所整理的報告書。東也繼承了手塚迅的才能,更發現自己與手塚迅的相似之處,並因一場意外所造成的癲癇後遺症,常常於記憶的片段與錯置中重新撿拾記憶。關於白石一文想要在故事裡訴求的想法,於此部分大力推進。他藉著東也的視角,敘述對於記憶的理解,也是故事所要傳達的思想。
第三部前半,先以小典的第一人稱視角,解決第二部分東也在人際關係查詢上的疑惑,並進行故事的收線。並藉由小典從峰子那所得知的消息整理,故事的疑惑逐漸聚焦,要解決的問題是:凱特是誰?大白鯊是誰?真正的悟道樹在何處?這三個問題。接著後半部由東也擔任主線人物,以東也的第一人稱繼續進行事件的解決,並以尋找「悟道樹」為情節的推展。而第一部分所要查詢的關於手塚迅的死亡,以及第二部分所遺留的古賀與健三之間的關係,也將在三個問題的解決下,同時獲得答案。
最後,以東也模糊的意識狀態推進故事,雖是保留第一人稱「我」的敘述視角,但其實在這裡東也的角色反而如同局外人那樣,觀看著眼前的眾人即將發生的一切,以及眾人對彼此和自我的和解。所有的事件,都因為「記憶」之於人存在的意義,而延燒了100多年。
如何看待「記憶」這回事?──《於記憶之濱》要告訴讀者的關於記憶的一切
探討這個問題,是有趣的。我們可以先從讀者的視角來檢視關於記憶的一切,從閱讀的記憶來說,要好好而且有耐性地讀完《於記憶之濱》是困難的,因為過程中有太多情節、人稱和敘述手法的交錯,會在你不經意中剝奪掉你閱讀的記憶。讀者可能讀完了這部分,馬上就忘了這部分。
因為誠如上述所分析的,以如此「錯亂」的人稱寫法來鋪陳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確實在閱讀上是一種記憶、耐力、毅力的考驗,這樣的書寫形式使得讀者缺乏安全與熟悉感,並很難將自己的視角放進故事的進展中。一般我們所熟悉的閱讀模式是:作者設計一個角色,讀者進入該角色,並以該角色的視角進行故事歷程,限知視角的敘述手法即是如此;或是作者設計一個故事脈絡,讀者以上帝的眼睛來看待故事的進行,即是全知視角的敘述手法。
但《於記憶之濱》之中,讀者無法依循著過往熟悉的閱讀方式來進行故事的拆解,因而容易迷失在人稱互換與人際關係中,更別提要好好地思考故事的發展如何。不過,這就是本篇故事在故事之外,要帶給讀者的閱讀衝擊。如裏頭的記憶之說:每個人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記憶來源,但同時間這些記憶又像是一個可以相互擷取的雲端,只要獲得擷取的密碼,人物就可以以重疊或相似的型態,再次出現在時間的脈絡裡。因此,《於記憶之濱》透過不同人稱的寫法,挑戰敘述手法的極限,更挑戰讀者閱讀的習慣。在章節中,建構一套關於《於記憶之濱》的記憶雲端,而讀者得從不斷的思考中,去獲得擷取記憶的密碼,才能夠解開記憶之謎。
接著,來談《於記憶之濱》的「記憶」之說。
對於記憶的看法,有兩個層次:其一,記憶會因時間而流逝,一切學習的「記錄」都會被抹去,但身體所經驗過的事件,會以「因果」的方式記憶下來。以古賀純一為例,這個角色一如往常地帶著白石一文塑造角色時的慣有的特性,於真實中夾雜著些許的不可思議,在關於記憶與感應間透露著不可言說的奇妙性。藉由此種無法解釋的奇妙,主角開始故事的探險和解謎。
故事一開始就強調他具有精湛的廚藝,也在第一人稱中表達「我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下廚……料理是我唯一的興趣,應該也會成為一輩子的興趣。」(p16)然後將對料理的執著導向「企業若是真心想提高生產力……只須把為了降低成本而委外經營的員工餐廳回收來自行管理……」(p16),認為料理對於自己而言,不只能成為興趣,更是他經營企業的手段之一。緊接著在第二部分的情節揭示後,可以發現100多年前的美千留的兩位弟弟帶著手塚迅和古賀純一的影子,其中二弟擅長廚藝,與古賀純一不謀而合。
其二,如果說,記憶是保存在腦袋裡,那麼死亡就會是一種消除記憶的方式。因為肉體會隨時間而消亡,但帶有記憶的靈魂會以不同形式,繼續記憶的流傳。也就就是說,有些記憶不會因為死亡而消除。那些記憶不是存留在腦袋中,而是透過不斷記錄的因果,在人的基因中不斷流傳,因此只要基因不滅,那麼人就能保存本能的記憶。由此來解釋,為什麼人類會一代代地承襲基因,並將所有才能的表現歸咎在基因的組合上,從故事來說,那就是記憶的一種記錄,在不斷的練習中,過程與細節會遺忘,但被結果會被記憶下來。
「記憶說」對臺灣乃至於華人社會的讀者來說是一種怪異的解釋,因為多數信仰的引導,我們容易用一種前世因果的觀點來看待所謂的「記憶」。你能記得上輩子的事,乃至於去執行前幾個世代來不及執行的事,都是因為輪迴的因果。但《於記憶之濱》不這麼去解釋「記憶」,白石用了更深的思考模式,去強調「記憶」的當下會讓人感覺到生命的真正「存在」。
對於記憶與生命存在的連結,不只從故事的推進逐漸看出端倪,其實還隱藏在一處。
第一部後段,出現故事中人物──手塚迅的小說節錄《時間的迷宮》,認為時間是一種「瞬間的連續」狀態,這與白石一文於2012年出版的《一瞬之光》中對於時間的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如同每一瞬的火焰形狀不具任何意義一般,火焰本身也永遠沒有特定的意義,永遠不完整。世上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更沒有現在,有的只是與時間無緣的『瞬間的連續』;然而,我們很清楚,這個火焰般的世界是確實存在的。如同每一縷外焰都是火焰的一部分一般,我們和山川草木也都是世界的一部分。」(p169)既然,時間是一種不確定的存在,無法建構一個完整且持續前進的世界,那麼人所記憶的當下,又該以甚麼型態被記錄呢?
因此,我們要如何看待「記憶」這回事?
白石一文藉由《於記憶之濱》告訴了讀者一種方式,人對於生命的所有困惑,除了歸咎在前世今生的脈絡下,還可以用一種「記憶雲端」的模式來思考。如果說,每一個存在的瞬間,都被「記憶雲端」記錄了下來,那麼不論在哪一個時間的狀態下,我們或許都還有機會尋找每一個曾經存在過的「記憶」。
生命,既沒有真正開始,也沒有真正結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