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碗] 將軍碗 05

「老闆早……」

一早小俞難得無精打采的走進門，軒珞望了他一眼，指著爐上還在冒著白煙的鍋。「今天早上吃湯圓，自己去撈。」

「湯圓！」小俞眼睛馬上一亮，才想起來今天是冬至，軒珞答應他會做些湯圓來吃的。

小俞衝過去拿湯匙一撈，甜甜的桂花香氣就冒了出來，「啊啊加了桂花釀～」

小俞連忙揀了個最大的碗來盛湯圓，一臉幸福的傻笑，軒珞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晚上加酒釀給你吃。」

「耶！謝謝老闆！」小俞抱著碗開開心心的坐到角落吃，「老闆你有包鹹的嗎？」

「有，下午煮在大鍋菜裏。」軒珞好笑的回答，早知道這孩子吃了甜的就要鹹的。

小俞塞了滿嘴湯圓，講不出話來，只好用感激的目光盯著軒珞，被軒珞好氣又好笑的輕拍了下頭，「先吞下去，等下噎住了。」

軒珞放著讓他邊吃邊傻笑，拿著大湯勺攪著他的高湯，一抬頭看見半開的鐵門邊站了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彎著腰朝裏望，仔細一看，正是昨天那個國中生。

小俞注意到軒珞的目光，跟著回頭去看，「咦？怎麼跑來的？」

小俞疑惑的放下碗跑出去，「你怎麼知道來這裏的？」

國中生有些不安的緊抓著背包的帶子，「……你有說你們店開在老街裏，還說你老闆的餃子最好吃，我在路口問了一下，裏面只有一間麵店是有賣水餃的……」

「原來如此……那你又要幹嘛？不是叫你好好回家去唸書嗎？」小俞叉著腰瞪他。

「我……我想跟你一起去道歉。」那孩子低下頭，神情有些難過。

小俞這才想起，昨天跟那孩子說過今天是和婆婆約定的日期，他會去道歉，叫他別多想了，但現在想想覺得這孩子有心要道歉的話，讓他跟去也沒什麼不好的，還沒開口回答，軒珞走了出來，「吃早飯沒？」

「吃了。」那孩子乖巧的點點頭。

「進來吃碗湯圓吧？」軒珞把鐵捲門按開些，讓他進來。

那孩子遲疑了一下，小俞難得大方的伸手拉他，「來吧，我們家老闆做什麼都好吃。」

那孩子乖乖的走進門坐在椅子上，等小俞去盛湯圓，整間店盈繞著暖暖的香氣，不只是食物的，從牆裏地裏每張桌、椅似乎都散發出一股甜甜的桃花香氣，又香又甜又暖的如同沐浴在春風裏。

他閉上眼睛似乎還可以感覺到微暖的風掃過身邊，溫柔舒服的讓他想一直待在這裏算了。

就在他覺得舒服得想睡上一覺的時候，一陣冰冷的氣息掃了過來，像是突然跌進冬天結冰的海裏一般，冷到他顫抖。

他趕緊睜開眼睛，環顧著店裏，一轉眼就對上一雙藍色的眼眸，深得像海，冷得像冰。

他下意識的縮了一下，還在考慮要不要逃走的時候，軒珞往他身前一擋，溫和的笑著。「趁熱吃吧。」

他低頭一看，一碗熱騰騰的湯圓擺在他面前，暖暖的桂花香氣撲鼻，白白軟軟的湯圓浮在上頭，讓他迫不及待的想咬一口，本來不餓的肚子突然叫囂了起來。

「快吃吧。」小俞遞了支湯匙給他，坐下來的時候看見軒應正從樓上下來，直盯著那孩子看，小小聲的湊近那孩子耳邊。「那是應哥，我們老闆的哥哥，看起來很兇，不過不會怎麼樣的。」

「要吃湯圓嗎？我給你端上樓？」軒珞笑著回身。

軒應沒有回答，盯著那孩子半晌，才冷笑著開口，「我說誰有本事打破那只碗，原來是文曲下凡。」

「阿應！」軒珞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住口。

軒應看起來有些不滿，卻也沒說什麼，只在廚房裏邊坐下。

那孩子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不是聽不懂軒應在說什麼，他也隱約感覺到自己跟別人不一樣，但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感覺。

只有小穎懂他。

只有那個青梅竹馬的女孩懂他那種感覺，總是用笑容鼓勵他，讓他有勇氣走在這個一切都很陌生的世界。

他慌張的望向軒珞，他知道軒珞也懂他的感覺。

軒珞只是無奈的笑笑，坐在他身邊。「不要急，也不用害怕，再給自己幾年的時間，你終究會知道自己在這裏該做些什麼。」

那孩子沉默了會兒，抬頭望向軒珞，「你也……一樣嗎？」

軒珞苦笑著搖搖頭，「不，我跟你不一樣，這世間沒有人跟你一樣，也沒有人跟我一樣，放心吧，過幾年你就會想起來的。」

而我，就算到死，大概也不一定想得起來……

軒珞沒有說這後半句，只是摸摸他的頭，走回廚房去盛了碗湯圓給軒應。

軒應沉默的望著他，沒有開口，臉上的神情仍然帶著些不滿。

軒珞不知道他是不滿自己安慰那個孩子，還是不滿自己覺得到死也想不起過去這件事。

他也只是安撫性的摸摸軒應的頭，塞了支湯匙在他手裏，「快吃吧，會冷掉。」

軒珞到這時候才注意到店裏少了個人。「赤呢？」

「出去了。」軒應咬著湯圓含糊的回答。

「去哪？」軒珞有些訝異，軒赤鮮少沒有告訴他就出門。

「我叫他辦點事。」軒應回答。

這更奇怪了。

軒珞疑惑的望著軒應，確實一大清早，他有見到軒應跟軒赤站在房裏小聲說些什麼，這在他家裏還真算得上是個奇跡，不過遠遠看著他們既沒吵架也沒打起來，難得和平的在說話，如果自己走近，肯定他們馬上打起來，於是軒珞就當作沒看見。

難得軒應會叫軒赤去辦事，更難得的是軒赤居然還真的去辦了。

但看軒應一副不想解釋的模樣，軒珞想他問了也沒用。

一直安靜吞著湯圓的小俞，快速的吃完衝去洗了碗，「老闆我先包餃子，等中午忙過了我再去找婆婆。」

「嗯，好。」軒珞點點頭，把拌好的餡拿出來給小俞。

那孩子還安靜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著湯圓，小俞把餡料跟餃子皮拿到桌上來，「你要等一等，中午忙完了我才有空去，吃完你可以在角落唸書。」

那孩子安靜了會兒才開口，「我……可以幫忙嗎？」

「你會包餃子嗎？」小俞疑惑的望著他。

那孩子愣了一下，只能搖搖頭，「有別的可以做的話……」

軒珞把另一鍋還沒拌的餡料拿出來遞給他，「幫我拌餡吧，要出點力，可以嗎？」

那孩子用力點點頭，三兩下把湯圓吞了，抱著鍋開始用力的攪拌。

「順時針繞唷，不要一下左一下右的。」小俞手上動作沒停，不安的望著那孩子。

「嗯！」那孩子很認真的抱著鍋子，抓著長筷用力的攪拌。

軒珞笑了笑走回廚房去攪他的湯，軒應很安靜的坐在一邊，好半晌才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話。

「真是……一點都沒變。」

「嗯？」

「那個人……還是一樣，動不動就把身邊的人踢下凡，也不問人家願不願意，自顧自的做些他覺得對的事，心裏只唸著凡人，做什麼都為凡人想，也不問問他身邊的人在想什麼……你就跟他一模一樣。」軒應望著那孩子，本來落寞的笑容顯得有些淒涼。

這還是軒應第一次講起除了『他』以外的人，軒珞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回答什麼，想了想決定裝死。

「……所以……怪我嗎？」軒珞一臉無辜的望著他。

軒應停頓了會兒，望著他的表情又笑了起來，像是笑自己總脫不出過去的枷鎖，「當然不怪你。」

軒應伸手去拉住軒珞的手，微熱的手溫總像在提醒他，軒珞是活著的，跟自己不一樣，他流著滾燙的血液，會傷、會死，跟過去身為帝都之主的軒轅珞已經不同了。

他知道軒珞想要他分清楚他們是不同的，但是自己做不到。

他一直沒有提醒軒珞，人類的性命只有短短不到百年，如果他今天把他當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來看待，百年之後他要怎麼辦？

更何況……他不知道自己如果沒把他當作伴了自己幾千年的人來看待，他有沒有辦法愛他。

他也不知道萬一哪天軒珞突然間恢復記憶，他要怎麼跟軒轅珞解釋他為什麼在他沒有記憶的情況下跟他變成這種收拾不了的關係。

軒應知道是自己把自己卡在一個很尷尬的局面裏，他希望軒珞能快點想起從前的事，可是有時候卻又怕他想起過去的事。

最起碼……現在的軒珞，比過去的軒轅珞在意他在想什麼。

而軒珞其實覺得有點困擾，臉上也有點發熱，他不知道該把手抽回來，還是該叫軒應回神。

幸好那兩個孩子都沒注意到他們在廚房裏幹嘛，但說實話，他們也並沒有幹什麼，只是軒應用一種很專注的神情拉著他的手，很溫柔很輕的摩搓著他的手指，像是在想些什麼。

「小珞，來五十個生餃子，老樣子花素鮮蝦各半～」

軒珞一下子回過神來，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馬、馬上來。」

「哇啊！十點了！」在小俞的慘叫聲裏，店裏忙碌的一天又開始了。

◇

下午終於忙到一個段落的時候，赤還沒有回來。

結果那孩子一直待在店裏，還幫了不少忙，不少常客玩笑的問軒珞怎麼雇用童工，軒珞只笑著說是親戚的孩子來玩。

小俞把桌子整理好，鐵門半拉下，轉頭問軒珞，「老闆，那個碗……？」

「黏好了，你等下我去拿。」軒珞正想上樓的時候，軒應就拎著碗走了下來。「我跟你們去。」

軒珞也沒怎麼猶豫，解下圍裙對小俞笑笑，「嗯，我們陪你們去吧。」

小俞本想說不用，但想想要是有軒應跟軒珞在，也比較能安心，乖乖的開口道謝，「謝謝老闆、應哥。」

那孩子見著軒應有些不安，不停的往小俞身後站。

軒應也沒特別搭理他，只把碗交給小俞，跟軒珞一起走出門，小俞等大家都走出門了把鐵門拉下來，四個人安靜的走在老街裏。

「赤哥呢？」小俞這時才發現軒赤不在。

「出去辦事，一會兒就回來了。」軒珞也不知道他去哪裏，只笑著回答。

小俞已經記得那條路怎麼走，左拐右彎的很順的就到了那巷口。

一走進去那個老婆婆已經站在那裏了，一見小俞走進來，便朝他笑，還沒開口說話，見到小俞身後那孩子，停頓了會兒，又看見走在後面的軒珞跟軒應，臉上倒沒什麼尷尬的神情，只從容的彎腰行禮，「我老婆子這麼點小事，讓諸位大人特意前來，真是折煞老身了。」

反倒是軒珞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等下碗拿出來可能就沒那麼平和了，「婆婆別這麼說，也真沒幫上什麼忙。」

老婆婆以為軒珞在客氣，回身伸手招了招。「丫頭，快出來謝謝大人，能見著大人可是修來的福氣。」

老婆婆一說大家才注意到原來巷子裏還有一個人，聽老婆婆的叫法，還以為是個年輕女孩，但走出來的卻也是一位年紀與她相仿的老婦人。

看起來有點害羞，只安靜的走出來，朝軒珞他們彎腰行禮，用著細細的嗓音輕柔開口，「給大人添麻煩了。」

「別這麼說，辛苦的都是小俞，但真的沒幫上什麼忙……」軒珞苦笑著，伸手拍了拍小俞的肩，「小俞，把碗還給婆婆。」

「喔、喔喔。」小俞有些不安，把帕巾包好的碗遞給那位老婦人，朝著拜託他幫忙的婆婆道了歉，「婆婆對不起……」

老婦人一伸接過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用著顫抖的手把帕巾打開，雖然碗上面的裂痕已經淡到幾乎看不清，但是老婦人還是能感受到碗上曾經附著的思念已經不在了。

「不──────」

老婦人一下子站不住的跪坐在地上，顫抖的手幾乎拿不住那個碗，「我的碗……將軍的碗……」

「唉呀……怎麼會這樣？」老婆婆皺起眉來，走近去彎腰伸手摸了摸那個碗，然後嘆了口氣。「都散光了呀。」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那孩子低著頭老實的道歉。

老婆婆望了他一眼，倒沒說什麼，也不曉得是覺得說了沒用，還是不敢說。

「我也有責任，是我跟他拉扯，碗才摔破的，對不起婆婆，我答應妳要把碗找回來的。」小俞也跟著道歉，神情顯得很沮喪。

婆婆只嘆了口氣，伸手拍拍老婦人的肩，「丫頭，罷了，別難過了。」

老婦人抱著她的碗，眼淚大顆大顆的滑下來，「……他認不出我了……就算我找到將軍，他再也認不出我了……」

「這也是注定的，千年了，妳也該放手了。」婆婆伸手摸摸她的頭，溫和的開口，「該放手了。」

沒有人能開口，寂靜的巷子裏只有老婦人壓抑的啜泣聲。

那孩子低下了頭，雙手緊緊絞在一起，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卻不知道該怎麼彌補，也或許他根本沒辦法彌補。

小俞也很難過，看著老婦痛哭，他很想上前安慰她，但他也知道不管自已說什麼都無法讓老婦人感到好過，於是他只是低著頭跟著難過。

軒珞嘆了口氣，正在想他是不是該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軒應把手按在他肩上。

「等下。」

「嗯？」軒珞回頭去看他。

「赤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