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回家

日頭高掛在豔藍空中，走在路上就感覺得到熱浪一陣陣襲來，南部與北部的差異就在濕氣與日頭。

市裏有座古城，往來觀光的人數總多不少，就算是平日也是人潮湧動，兩個女孩結伴在古城外面的老街上兜兜轉轉的，不小心就迷失在繁復的巷弄裏了。

「熱死人了，都妳啦，幹嘛一定要走進巷子裏。」長髮的女孩伸手把頭髮紮起馬尾，嘟起嘴抱怨著。

「哎唷，就是要體驗一下古建築的感覺呀，大街上一排下去連招牌都長得一樣，巷子裏才有古都的感覺嘛。」短髮女孩笑嘻嘻的說著，轉頭看見巷子尾有間小店。

「妳看妳看，那裏有間店小小的好可愛。」短髮女孩拉著朋友跑過去，仔細一看是家點心店，裏頭還有幾張桌椅，不像大街上每家店都是滿滿的人潮，這家店看起來古樸又漂亮，店裏坐的幾個人都像是本地人，不是在看報紙就是在跟店裏的人聊天。

兩個女孩開心的推開門，一陣沁心的涼風混著糕點香氣迎面而來，舒服的讓人覺得要融化了。

店裏只有三張桌椅，靠牆一張迷你小沙發上坐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正專心地看著膝蓋上放著的童書，一隻大黑狗趴在她腳邊，一個年輕男孩正在櫃檯前擺放著點心，隨口跟前面的客人閒聊，裏頭還有個男人在做點心，不大的店裏有著一股溫馨的氣氛。

「歡迎光臨，要買點什麼嗎？」年輕男孩朝女孩們揚起可愛的笑容。

兩個女孩開心的衝到櫃檯前看著裏頭的點心，卻發現這裏原來不是蛋糕店，而是中式的糕點店，漂亮的綠豆黃方方正正的擺在裏頭，金黃的色澤帶著誘人的香氣，女孩們興奮的討論起要吃什麼。

「小俞，來把桂花糕拿出去。」

廚房裏的人喚著，櫃檯前的男孩應了聲的跑進廚房，端出一盤有著優雅香氣的桂花糕。

兩個女孩看到新出爐的點心，忍不住的點了滿桌，又點了壺茶，兩個人開開心心的享受著下午茶，本來進門時還想著要拍照要打卡要寫食記，在坐下來吃的時候已經忘記了這些事，等到她們離開店裏都沒記起這回事。

小俞收著茶盤擦桌子，又有幾個客人來買點心，不到下午四點，點心就賣光光了。

小俞開心的朝裏頭喊著，「哥，賣完了。」

「好，休息。」軒珞解下圍裙，拿著盤點心走出來，小俞跑出去掛上「休息」的牌子，跑回來拖了張矮桌到小沙發前，大家圍著小桌子吃點心喝茶，這是他們自己的下午茶時間。

「哥，晚上想吃什麼？」小俞咬著桂花糕，記起今天是他做飯的日子。

「隨便，看你想煮什麼。」軒珞只吃了塊綠豆黃就沒食欲了，拍拍手上的碎屑，抱起香苓來唸書給她聽，邊伸手摸摸腳邊的軒赤。

小俞看軒珞沒什麼精神，起身準備去煮飯，「早上買到條不錯的黃魚，燒豆腐吧。」

「嗯。」軒珞也只應了聲，抱著香苓朝外頭看去，像是在等著什麼。

小俞也沒有問，因為他們已經等了兩年半了，軒珞總是每天都望著門，期望有天軒應會從那扇門裏走進來。

但兩年半了，他們誰都沒等到，小俞倒是遇到個以前高中同學，他現在改了名字叫軒俞，他高中同學覺得他面熟，說他長得像同班同學，那個同學家人已經報失蹤了，小俞只是笑著應付著過去。

他剛來這裏半年左右，也有些擔心家裏人，軒珞便帶他回東部去看看，但事實上家裏沒了他日子還是一樣過，沒有人因此過不了日子，或是為他擔心，或者是……發現他不見了。

他爸媽還是隔了一年，突然發覺他怎麼這麼久沒匯錢過來，連過年也沒連絡的時候，才寫信給他，又隔了幾個月沒訊息，才打了電話，這才發現他電話已經停用了。

一來一往的過了將近兩年，等他爸媽真的查覺不對勁，特地上了一趟北部，順著地址找到已成了空地的店裏，才吃驚的發覺他們的長子真的失蹤了，這才報警處理，因為除了報警，他們也不曉得該自己還能做什麼，他們不認識他的朋友，甚至連他過得怎麼樣也不太清楚，警察一問三不知之後，也只備了個案就算了，畢竟他已經成年，又許久跟家裏沒有往來了，他們也不瞭解他的狀況。

小俞沒有像對老街的人一樣，讓他爸媽忘記他，他不想讓他爸媽忘記他，就算他們不在意他也沒關係，他想要他們永遠記得自己還曾經有個兒子在世上，也許他們在偶然想起的時候，會有一點愧疚自己沒有在意這個孩子。

於是小俞抱著一點小小的私心，讓他爸媽記住自己還有個兒子在外頭生死不明。

小俞一邊感嘆著自己的小心眼，邊準備著晚餐，想著他們離開老街，轉眼已經兩年半了，他那日等著軒應回來，但等到了軒珞，軒應卻只要他照顧好軒珞，就轉身離開了，甚至沒等到軒珞醒來。

小俞後來聽了軒赤大致上說了他們那天做了什麼，心裏七上八下的等軒珞醒來，確定眼前的人是軒珞之後，開心的撲了上去抱著就不想放手了。

但日子久了之後，他也開始有些疑惑這個人到底是軒珞，還是軒轅珞。

明明看起來是軒珞，但有時候一些反應跟表達就像軒轅珞，小俞最後沒有疑惑太久，不管是哪個都好，對他來說都沒有差別，只要他別再變來變去就好了。

而軒珞從剛開始的開朗樂觀到近半年的抑鬱無神，讓軒赤跟香苓都很擔心，但他們都知道安慰他沒有用，除非等到軒應回來，否則他快樂不起來的。

小俞想到此也只嘆了口氣，認真做起晚餐。

軒珞知道大家都在擔心他，開始的時候他還想掩飾，但到現在他已經覺得掩飾沒有什麼用了。

從他再次醒來之後，發覺自己在一個陽光充足而溫暖的地方，他就知道他們已經離開老街了。

小俞、香苓跟軒赤都在他身邊，只有軒應不在。

他依稀記得軒應跟他說要花上一、兩年的時間，要他等他回來，但這一等就是兩年半，而軒應還不知道在哪裏。

雖然抱著反正也不是沒等過的心態等著，但現在的心情和以前那段記憶模糊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現在知道自己在等什麼，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等誰，而這更令他感覺度日如年。

他幾近瘋狂的想念著軒應卻不能表現出來，但他也不想硬裝出開朗快樂的樣子，沒有軒應在身邊，他只覺得痛苦，好像身體缺了什麼似的難受。

這個古城給他的感覺和老街很像，但連日的豔陽總讓他難受，他想念身邊盈滿的水氣，想念連日的雨，而這裏甚至連陰天都少，他有些後悔自己說了想去天氣好的城市。

小俞打起了全部的精神照顧所有人，隔了半年都沒提過要找鍾平，還是某天軒珞突然間想起這事，找了個空到外面尋了個陰差，讓他帶話給鍾平。

軒珞沒有見鍾平，但他感覺得出來小俞看起來變得開心了，而他也開始讓小俞做點簡單的修練，至少可以在屋裏四周做點簡單的防護什麼的，倒還真的防過了賊，小俞發現後開心的在家裏蹦了幾天。

軒珞跟他的家人在一起，理論上他很開心，日子過得很悠閒很愉快，軒赤也慢慢的在復原中，最近開始試著化人，雖然還撐不久，軒珞不想他太累，要他不要太急，還可以再過些日子慢慢來。

到了第三年的時候，他開店開得更隨性了，想開的時候做上兩種點心就開，不想開的時候他連廚房都不進，掛上休息的牌子，就帶著小俞和香苓還有赤到處閒晃，讓他們三個神獸精怪曬曬太陽。

香苓已經長成六、七歲的模樣了，某天他收到張通知要讓香苓去上學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她該是去學校的年紀了。

香苓嘟著嘴不想去，但是既然在人界，這年紀的小女孩哪有不去上學的，只好哄了幾天，幫她買了新衣服新書包，在開學日送她到學校去。

看著她邊回頭邊朝他扁嘴，他也只能苦笑著朝她揮揮手，店裏客人知道香苓去上學了，都擔心她這麼漂亮乖巧的小女孩會不會被同學欺負，他倒是不擔心這個，他只希望她不要欺負同學就好了。

望著她走進學校的小小身影，他想從前她也是這樣的目送他進去學校裏的。

軒珞想到這裏就忍不住的笑，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走進學校的時候，也是一步三回頭不捨的望向校門口的曾奶奶。

香苓名義上是他女兒，小俞是他弟弟，偶爾柳樹精出沒的時候，他就說她是表姐。

倒也沒有人質疑他們長得不像。

某天他又發懶，小俞自己動手做了幾款點心，興沖沖的開了店，他看著他忙來忙去，香苓又去上學了，他閒著沒事就出去走走，也沒讓赤跟著。

古都邊上有條運河，他有時候會獨自來這裏坐坐，享受著水氣盈繞在身邊的感覺，有幾次他太認真的盯著河面，還有警察來關注他是不是想跳河。

他就這麼坐在運河邊上，日頭曬得他發暈，但他還是想坐在河邊，就這麼坐了二、三個小時，曬得臉都紅了也沒想走。

突然間有一個人影從身後疊了過來，替他擋掉了那片炎熱的日光，那一瞬間他想起了好多過去的往事，他紅了眼眶，深吸了口氣，想著他該說點什麼，地上的人影就淡掉了，日光消失在地面上，烏雲遍佈在空中，不到十秒的時間，嘩地下起了大雨。

而他終於掉下了眼淚，不顧大雨打濕了他的髮，他的衣服。

而那個人卻邁開雙腿在他身後坐了下來，抬起手臂來緊緊擁住他。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溫柔的聲調貼在耳邊，他想罵他為什麼讓他等了三年，但他說不出口，因為這個人曾經等了他兩千年。

「他肯讓你走了？」軒珞小小聲的開口，深怕自己太大聲了，身後的人就會消失一樣。

「嗯。」身後的人貼在他頰邊，聲調很輕的朝他耳語，「他終於相信你不在了。」

「我等了你三年。」軒珞還是忍不住的說。

「對不起，往後你不用再等我了。」那人從身後緊緊的抱住他。

軒珞只是拉開他的手臂，回過身去面對著他，看著他的眉眼看著他的臉容，伸手撫上他那張臉上熟悉的線條。

軒應只是朝他笑著，臉上寫滿了思念，「我好想你。」

軒珞忘記了忿怒忘記了等待的痛苦，他只是撲向前去，伸手緊緊擁抱他，緊得他再也不想放手，再不想讓他離開。

軒應用力環著他的腰，和他一起淋浴在雨中，在他耳邊開口，「我回來了，再也不離開你了。」

「嗯。」軒珞良久才應了聲，過了更久才肯鬆開手，他紅著一雙眼睛看著軒應，努力朝他露出笑容，「我們回家。」

軒應笑了起來，拉著他的手起身，「嗯，回家。」

而他們知道，當他們走進家門的時候，軒赤會出來迎接他們，家裏會有小俞等著，還有很快下課回家的香苓會直接撲上來。

那是他們的家人，而他們現在要回到他們的家。

真正的，和家人團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