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有命，就真的要認命？－《陰間條例x冥戰錄》觀後感

這是戲裡的一個角色－東華城隍出場時，向大家問候的問候語，聽起來或許離經叛道，或許有那麼點詛咒的意味，但是從城隍的嘴裡說出來，又是那麼相得益彰。《陰間條例x冥戰錄》將兩位漫畫家的作品：Salah-D的《陰間條例》以及韋宗成的《冥戰錄》結合、改編，耗時一年修改、製作，成為極富台灣本土味道的首部2.5次元舞台劇。

但是這部2.5次元舞台劇，其實與日本的2.5次元舞台劇不太一樣。日本的2.5次元舞台劇或許是將原作（可能是遊戲、動畫、漫畫）的劇情稍作改編增刪，搬到舞台上由真人演出，抑或是在原作背景框架下去發展一個新的故事在舞台上搬演。但是《陰間條例x冥戰錄》除去其結合了兩位漫畫家作品中的人物性格以外，平心而論，不管是七爺、八爺或是城隍，劇情編排以及劇中瞎掰出來的民俗儀式，其實都讓它更像是一齣原汁原味、運用了3D動畫模組、VR技術以及浮空投影等高科技技術的三次元舞台劇。

因此，有鑑於上述的原因，再加上其實我也只有看過Salah-D的作品《陰間條例》，所以關於本劇與兩部漫畫原作之間的關係與角色形象、性格上的差異，在這篇文章就不多做討論，我想以一個純舞台劇觀賞者的角度來談論這部談生死、談鬼神，也談看破的戲。

上有人間，下有陰間，在民俗信仰當中，有一本記錄著世人生死，以及前世今生因果業報的生死簿，而陽壽已盡的人將會由陰差－謝必安（七爺）以及范無赦（八爺）帶著前往地府等候審判。

在戲裡，同樣使用到了生死簿的概念，只是利用高科技的方式來轉換：在民俗傳說中是一本書冊的生死簿，到了舞台上，成了一個高科技的聲控系統－陰間系統管理世間所有魂靈與他們的生前農民曆，將一切電子化，幫助陰差執行任務。生死簿上的姓名不得更改，一切生死有命，而人鬼殊途，就算是含冤而死的冤魂為了撫平冤屈，也不能干涉尚在人世的生人。但是，手寫抄錄總有錯筆之時，替換成高端科技之後，難道就不會有被駭客竄改的事情發生嗎？

故事便是由此開始的。本來登記在冊，即將迎來死亡的是議員包順安，卻在陰差抵達，準備引魂時產生變故，包順安躲過死劫，將死之人馬上換成了正在經常發生事故的十字路口做直播的女高中生閻厲婷。任務對象突然變更、看不到生前事的亡者，一切都不對勁，促使七爺產生質疑－該死的明明是莫名其妙沒死成的包順安，而不是正值青春年華的閻厲婷，其中一定有問題，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然而與七爺搭檔的八爺卻不這麼想，他試圖停止好友的質疑，甚至強押著對方完成引魂，卻沒想到七爺在儀式中與閻厲婷換了魂，企圖找到真相，卻在一陣吵吵鬧鬧、僵持不下中，引來上司東華城隍的駕臨，於是在一番爭辯之後，他們得到了七個小時的時間去證明閻厲婷陽壽未盡。

七個小時何其短暫，要找到真相又是何等艱難，幸好因為閻厲婷與包順安的生前農民曆重合，閻厲婷可以知道包順安人在哪裡，才能帶著陰差直搗黃龍，在一間網咖裡找到正在祭拜不明神祇的包順安。

但是找到包順安之後，故事就會圓滿的畫下句點了嗎？當然不！包順安祭拜的東西助他躲過死劫，而在網咖裡供奉這一尊神的老闆金田先生看的見兩名陰差，甚至可以使用陰間系統，一切真相在這裡被揭開－原來是金田先生回應了包順安「不想死」的祈求，竄改了陰間系統登錄的生死時間，讓本來應該只是出車禍輕傷的閻厲婷，代替本該在繞境途中死亡的包順安去死。

這一場「用活人來抓交替」的計畫，就是陰間系統失常導致應死之人未死、時間未到的人枉死的真正原因。

抓交替，在民俗信仰中多是遭逢意外死亡者得以前往地府進入輪迴的方式，最常見的抓交替是水鬼，而其他像是容易發生意外車禍的路段也會有抓交替之說。但是，抓交替是亡者抓活人頂替，因果業報終有時，但是金田先生操作的，卻是讓另一個無辜的活人去頂替另一個將死卻不認命的活人，擾亂了生死秩序，也將本就糾纏不清的因果弄得更加混亂。

在金田先生露出使用陰間系統這麼一手，甚至引誘閻厲婷說出「我本來就是想死」這樣可以被判定為自殺的話語之後，讓七爺八爺的努力一瞬間化為泡影。在閻厲婷的告別式當中，滯留人間、沒有香火、無法跟陰間聯繫求援，更不能使用法術的七爺和八爺，得到了道士陳同學的幫助，終於在自己熟悉的地界找到了閻厲婷的亡魂，以及操弄生死的金田先生，卻不幸被金田先生操縱，最後是道士用法術使得閻厲婷的手機打出電話給閻媽媽，才破解了金田先生的控制，進而讓這樁活人抓交替引發的事件，得以到城隍面前做裁斷，最終能夠撥亂反正，恢復了生死秩序。

台灣是一個信仰十分多元的社會，除去天主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外來宗教，本土的道教與佛教所供奉的神祇亦是非常多元，宮廟寺院在這座小島上也幾乎是隨處可見。然而，隨著時代推移，人的信仰與廟宇的香火時有更替，人們供奉的對象已不再只限於廟宇寺院裡的正神，來路不明的神佛，甚至是虛擬的偶像都會被當作崇拜供奉的對象。

信仰製造香火，香火傳遞執念，香火鼎盛的神代表著人們對他的需要與依賴，而這一點，在戲劇中以一個更為世俗的方式呈現：七爺八爺的力量來自於香火，要啟用法術也需要耗費香火，而得罪了管理陰間系統的城隍分身更是會被扣香火當作懲罰，或許我們可以這麼理解，「香火」之於「神」就像是薪水一般的存在，而讓他們得以支撐己身、支付他們薪水的，就是廣大信眾。

在戲裡有一段劇情，描述七爺與八爺如何重新獲得信仰賦予他們的力量－他們在陳同學的帶領下，闖入了漫畫家韋宗成的工作室，通過無數張漫畫原稿，藉由漫畫致使更多人認識他們、相信他們的存在而再度擁有陰差的能力，再次強調了信仰對於神祇的重要性。

但是，也有一點是不能夠被忽視的，在時間洪流的沖刷下，人們的信仰幾經流變，從萬物皆有神，演變到如今眾所周知的多個宗教，期間有多少信仰沒落，又有多少曾經被尊奉的神祇遭到遺忘，不再有奉祀的香火，從世界舞台上黯然離去？

利用電腦設置了一個神壇讓包順安祭拜、能夠操縱陰間系統的金田先生，便是一名已經遭到遺忘、無人信仰供奉的神。他是曾經被供奉在日本神社，那些曾經為了台灣人發聲、犧牲的日本人們集合起來的義民神，但是在日本神社已經拆光了的現在，他不再擁有信徒，曾經供奉他的神廟或許已經拆除成為一片空地，也或許已經蓋起高樓，也可能就是他開設網咖的那個地方。當一個被遺忘多年的神，終於等來一個願意祀奉自己，並且對自己深信不疑的信徒時，他試圖想要抓住這個讓自己靈驗的可以再度擁有眾多的信徒與香火，可以再度被人們記得的機運的心情以及動用的手段，雖然可以理解，但是還是難以苟同，畢竟以他人的生命換得的靈驗，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為了他人的願望而被犧牲的那一個呢？

回顧過往的信仰歷程，台灣在瘋迷大家樂、六合彩的時候，也有那麼一群人為了贏錢，只要哪裡靈驗便往哪裡去，今天信這個，明天信那個，或是自己請一尊神像回家供奉，但是十賭九輸，當這尊神無法達成他的願望之後，一尊一尊的神像就會被拋棄。

時至今日，家中有神壇的家庭少了，走進廟裡祀奉祈願的人或許也逐漸下降，或許有越來越多的人信奉的不再是那些被供奉在廟宇裡的神祇，甚或者是根本不信神了。到頭來，人們究竟真正相信什麼？生死有命，但是人們總是不認命，或許，人們相信的，始終都是縈繞在自己心頭的那股執念吧！

這齣戲在結束的時候，僅僅只有燈光暗下，沒有謝幕。我想這個安排，一方面說明了回到人間的閻厲婷的人生仍在繼續，一方面也表示陰差們的工作未曾止息。我不知道這些神靈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又會經歷什麼，而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窮極一生都找不到的。但是從小到大總是被告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互相尊重不冒犯，或許才是與鬼神井水不犯河水的相處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