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天意 04

接下來的日子，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小俞很希望這麼想，但事實上不同的地方還是很多。

他默默的低頭猛攪鍋裏的肉餡，香苓坐在她的兒童椅上拿著蠟筆在她的著色故事本上塗色，樓上軒應怒罵的聲音大到他想躲起來。

小俞也不太懂這個據說叫軒轅珞的……估且稱做人格好了，是從哪兒來的，反正軒應看這個人不順眼，三不五時就跟他吵架。

要說吵架，小俞覺得這個人比他老闆還厲害，笑笑的兩三句話就可以氣得軒應怒吼，以前軒珞在的時候，軒應從來沒大聲跟他說話過，更不用說是對他怒吼。

而軒赤又一直維持原型在沉睡，好幾次小俞半夜爬起來給牠蓋毯子，摸摸看牠還有沒有心跳，心裏很擔心他是不是真的就一睡不起了。

鍾平三不五時會來看他一下，仍舊每次都站在門口問他能不能進來，軒應有次見到了，叫他以後進來不用問，鍾平看起來嚇得要死，還是膽顫心驚的每次都要在門口站一下才走進門。

更麻煩的是老街的客人，輪班來問軒珞怎麼了，小俞也不好說他病了，只說老闆偷懶想休息，暫時只賣生餃子，老客人倒也沒說什麼，過去幾年店裏都風雨無阻，除夕只休晚餐，初一過中午，軒珞嫌無聊就開門營業了，幾乎沒怎麼休息過。

老人家們也都表示理解，要軒珞多休息，最好出去旅遊一下，找個女朋友回來什麼的更好，小俞只能乾笑的表示他會轉達。

所以他現在每天的行程就是，早上起來做早餐給大夥吃，然後跑市場，回來開始包餃子，賣到過中午收攤，下午帶香苓跟軒轅珞出去散步，軒應雖然不情不願但總會跟在後頭。

小俞覺得他的日子過得好充實，充實得讓他想嘆氣，他也真的嘆了口氣，把攪好的餡放在桌上，沒等軒轅珞下來就開始包餃子，說實話小俞也有點搞不懂，明明是用同一個身體在活動的，為何這個軒轅珞能這麼笨手笨腳的好像沒做過事，一個餃子能包上半分鐘都捏不好。

軒珞平均三秒就捏好一個餃子，就算沒有記憶，至少那雙手應該是很靈巧的，偏偏把一個餃子包成那樣，小俞怎麼也想不通。

但軒轅珞似乎覺得很有趣，總用慢吞吞的速度，很認真的包著水餃，小俞也沒阻止他，只拿另一個盤子來裝著，全部拿來當自家三餐吃。

小俞也決定不桿麵條了，全心包水餃就好，這樣他至少可以包三種餡來賣。

小俞認真工作之餘，不忘隨時盯著香苓面前的本子，邊給她唸故事，還給她翻頁，好讓她不把蠟筆塗到桌上去。

軒轅珞下來的時候，看見小俞手上包著水餃，眼睛盯著香苓，還可以給她唸書的模樣，覺得這孩子實在太了不起了，他怎麼也沒辦法把當年那隻圓滾滾只會吃的小饕餮跟這個能幹的孩子聯想在一起。

「怎麼不叫我幫忙？」軒轅珞從樓上走下來，看來是跟軒應吵完了。

小俞回頭看了一下，確定軒應沒要下樓的意思，才開口說，「不用了，你唸書給香苓聽，我很快就好了。」

軒轅珞也沒堅持，他上回包出來的成果，還有一半冰在冰箱裏等著他們吃掉，於是老實的把香苓抱在身上，唸書給她聽，陪她著色。

軒轅珞每次看著那些所謂的故事書就覺得好笑，但香苓的神識就像剛出生一樣，以人類的模樣看來也就是個三歲小孩，除了給她唸書好像也沒什麼事可以做。

軒轅珞摸摸她的頭，想著如果能把她的真身找出來就好了，他給香苓唸書，聽到有人開門也沒理會，反正這時間就是一直會有人進來買東西，有人叫他就回個笑就好了，小俞都會應付。

「啊、」小俞也正好抬頭，看見進門的人叫了一聲，差點就跳起來了。

「小珞？」進門的人叫了一聲，軒轅珞抬頭望去，是個年輕人，模樣有點面熟，但反正每個他人魂認識的人他都覺得面熟，下意識的朝對方笑。

小俞在那個人走進來前叫了一聲，「江大哥，門邊巷子口的水桶順便幫我拿一下好嗎？」

「喔，好。」江曉明愣了一下，回頭去旁邊巷子拿水桶。

小俞連忙回頭扯著軒轅珞的袖子，神情有些緊張，「那個是江大哥，老闆叫他小小，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最要好的朋友。」

「喔，知道了。」軒轅珞應著，人類所謂的青梅竹馬不過十幾二十年，有時候他也不懂，這麼短的時間裏能養出什麼樣的感情。

在這麼想的同時，他又覺得很好笑，他不就是為了想知道這些，才想成人的？而軒應不就在這麼短短的幾年裏就愛上了他的人魂。

「小俞，你的水桶。」江曉明幫他把水桶搬進來，小俞隨手指了個位置。「幫我擱在那兒就好了，謝謝江大哥。」

「不客氣。」江曉明見軒珞坐在那裏抱著香苓朝他笑，也好笑的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沒好氣的說。「我還想說你又生病了，怎麼不開店？」

「想休息一陣子。」軒轅珞只是笑著回答，很平常的問他。「你最近怎麼樣？」

「就是要跟你說件事。」江曉明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我下個月要去婉真家跟她阿姨提親了，你可要陪我去。」

軒轅珞有些疑惑的望著他，小俞連忙搶著開口，「哇，要提親啦！恭喜啊江大哥，不過提親不是都只有家人去嗎？」

「小珞就我兄弟，當然要去。」江曉明理所當然的望向軒轅珞。

軒轅珞聽小俞這麼一說才懂了，於是笑著點頭，「那當然，你確定日子跟我說。」

江曉明又開心的跟他們聊了些家長里短的瑣事，不外乎是老街上的老人家們，不然就是他的婚事，軒轅珞倒是聽得認真，連連點頭，不管江曉明說什麼都答應，很替他開心的模樣。小俞放心了點，雖然他知道軒轅珞都隨口應付而已，誰曉得下個月他老闆回不回得來。

幸好江曉明一向不會待太久，多半是值班途中溜過來繞繞而已，再三確認了軒轅珞沒有生病，碎碎唸了半個小時就說要走，站起身之前突然像是想起來似的又坐了回去，「對了，最近晚上要小心門戶，既然不做生意鐵門就早點關，老街上最近有些奇怪的人在走動。」

「什麼叫奇怪的人？」小俞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應該是某個營造集團的人，小珞記得吧？小時候有些流氓來收購土地的？鬧了很久最後突然跑掉的那些人？」江曉明一臉無奈的說，「可能又捲土重來了，街上都是些老人家，有些奇怪的人統一穿黑西裝在路上走，個個都大驚小怪的打電話給我，我查了一下，還真是同一家公司。」

「也是流氓嗎？」小俞有些訝異的問。

「他們現在可不是流氓了，是大營造公司了，哪還敢隨便叫人來亂，至少會先開始提收購，現在都會搞什麼都更了，不過老街上沒人會賣房子的，雖然現在他們不敢隨便上門鬧事，但還是小心點好。」江曉明說著，望向正在沉思的軒轅珞開口，「太晚就別出門了，有事就打電話叫我，再晚也沒關係。」

「嗯，謝謝。」軒轅珞回過神來望著他，朝他笑了起來。「你娶了個好女孩，會幸福一世的。」

江曉明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說什麼啦，提親日子定了再跟你說。」

「知道了。」軒轅珞看著江曉明隨便揮揮手走出去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跟軒珞很要好？」

「是啊，一起長大的嘛。」小俞理所當然的回答，看軒轅珞又若有所思的模樣好奇的問，「你擔心流氓呀？」

軒轅珞笑了起來，握著香苓的手幫她塗色，「不是，不過我的確感覺到有些不好的東西在附近。」

「什麼叫不好的東西？」小俞有點擔心的問，「要不要我叫鍾平去看看？」

軒轅珞只是聳聳肩，突然抬頭朝上看了一下，又低下頭淡淡的笑著，「沒關係，軒應去找了。」

「喔喔，希望等下別下雨。」小俞一聽軒應出去了，探頭看看外面的天氣，有點擔心一會兒又下雨，他現在懂了只要軒應心情不好就會下雨。

「你呢？你不擔心流氓？人不都怕壞人？」軒轅珞笑笑地問他。

「有應哥在啊，鍾平也在。」小俞倒真的不擔心流氓還是都更什麼的，這條街上不只有龍、有神、還有滿街的鬼差到處跑，他想不管是什麼壞人大概都只有逃命的份。

軒轅珞覺得提醒他不總是一直會有人在他身邊好像是在欺負小動物一樣，只開口問他，「你的元神已經清醒了，你老闆沒問過你修練的事嗎？」

「有啊，我本來想跟赤哥商量一下的。」小俞提到軒赤就有些低落。

軒轅珞想這孩子大概也沒什麼決斷力，就算不是跟軒赤商量，也會去跟鍾平商量。

「我如果修練了會怎麼樣？不修練又會變成怎麼樣啊？我還是會老會死嗎？」小俞想了想，轉頭問他。

軒轅珞好心解釋給他聽，「你現在還是肉身凡胎，怎麼修練這個身體還是有百年之限，老了還是會死的，等你死了才算是開始。」

「那我不就不是人了？」小俞有些驚恐的望著他。

軒轅珞好笑的回答，「這屋裏有哪個是人的？而且你本來就不是人。」

「唔……」小俞愣了一下，他找不出這屋裏哪裏有人，就算是軒珞也不像一般人，更不用說這個不知道怎麼跑出來的新人格，而自己……的確在前世不是人類。

「那我不修練呢？」小俞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

「那就等你百年後死了就進輪迴之道。」軒轅珞補充了一下，「就是全新的人生了。」

「就是說……沒有老闆，也沒有應哥他們了？」小俞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

「人就是這樣，百年一世，永遠有重新再來的機會。」軒轅珞直視著他，「當年不是你自己說想當人，不想再當食人妖怪的嗎？」

小俞愣了一下，拚湊起自己憶起的那些回憶，他突然知道軒珞這個奇怪的新人格是哪裏來的了。

「你是……那個……」小俞半天講不出來，但軒轅珞只是朝他笑笑，然後輕嘆了口氣。

「當年我要沒讓你跟著我們，也許你不會有那種下場，也算是我的錯。」

小俞搖搖頭，想著那些回憶。「如果沒跟著你們，可能早就死在路邊也不一定。」

他記得自己好久一段時間找不到東西吃，在路邊奄奄一息的時候，遇到了香苓，她把自己抱回去，都主大人餵了他點東西吃，他這才活過來。

「現在當了人不好嗎？你要是開始修練，就不再是人了。」軒轅珞溫和的望著他。

小俞低頭想了很久，軒轅珞也沒再說什麼，只是讓他自己想。

一個老客人開門走進來說要買餃子，小俞連忙站了起來，把包好的餃子裝盒給客人，看看時間，也陸續是客人來買東西的時間了，小俞也沒再繼續閒聊，趕緊忙手上的工作，他想，他還有時間可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