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一張連日期都沒有寫的全球經紀約,後來找了律師幫我解約才離開公司,現在想起來就好像是上輩子一樣。」確實,和地球另一端的現在比起來,那一切就像是上輩子一樣,回不去,也來不及了。
那是入秋的九月,一手提著吉他一手拖著大行李,我從倫敦的帕丁頓車站踏出了車廂。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早秋涼爽的空氣,從今天開始就剩下我自己了。
離開卑躬屈膝的華語演藝工作環境,那些在嚴格商業考量和長幼尊卑之下所創造出來的虛偽人格和禮數,把我對音樂的熱情和自我徹底擊碎了滿地,既失業又失意,同時抱持著對自己滿滿的懷疑,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音樂人?算不算是個藝術家?還是只是假裝是個驕傲藝術家的自卑跳梁小丑?
走出熙來攘往的車站月台,我點起一根尊爵三號,讓肺裡多留一點家鄉的味道。抽完這根菸,就得好好的繼續往前了,儘管前方是什麼我壓根兒毫無頭緒。我只知道,這裡離家很遠很遠,宣傳期也過了很久很久,不會有人在乎我在路邊點煙。
在Uber後座看著窗外明亮的異國街景,偶爾倒影裡看到躺在我身旁的吉他 - 五十萬人的台北跨年演唱會、震耳欲聾的滿場台北小巨蛋、隨歌舞搖擺的眾星募款救災節目、女學生們放聲尖叫的校園巡迴、吃喝玩樂都不用買單的亞洲巡迴,我想我就是大家口中那個,受人欽羨卻整天只會抱怨的王八蛋吧。
車子一路往東,街景從寬敞澎湃的維多莉雅式建築、老人與狗公園散步,逐漸變成公寓樓房、街頭塗鴉、磚瓦倉庫、滿街的酒吧和明明日正當中卻嘻笑暢談的滿街酒客。司機開上了一條大馬路,又轉進了一條在大教堂旁邊的巷子,在一幢公寓前停下。我下了車看見藍色大門之上寫著『行走者之屋』(WALKER HOUSE)。
屋主是個法國DJ,在我找到租屋處之前,這會是我短暫落腳的地方,也希望屋主會是我在倫敦的第一個朋友。
『然後你就自己跑來倫敦了?』屋主的名字叫做卡利,我們坐在窗邊看著街景喝著啤酒瞎聊著。
「對啊,從那之後開始無所事事,每天覺得自己懷才不遇。不想替別人工作也沒錢替自己繼續發專輯。與其在爛在老屁股的胯下,不如一走了之出來闖闖。」
『非常正確,倫敦需要這種你這種態度。』
「你想看我們的影片嗎?」我掛著苦笑,拿出手機給他看了我在台灣的一些”豐功偉業”。CPOP,也就是所謂的華語流行音樂,從人類文明發展延續至今,從來不曾在歐洲大陸蓬勃過,所以我也一點也不期待他會喜歡。
『幹你們根本是台灣的One Direction啊!看看你!』他瞪大眼睛看著螢幕 『很酷很酷,你也算是走過一段很奇特的人生啊!』殊不知從此,他就和所有身邊的朋友如此的介紹我 - 台灣的One Direction。在他們的世界裡,像我們這種做流行音樂的青春男團不論有沒有拿樂器都叫做Boy Band,所以基本上飛輪海是Boy Band,One Direction也是,我們當然也是。
「那可是一張連日期都沒有寫的經紀約,後來找了律師幫我解約才離開公司,現在想起來就好像是上輩子一樣。」
確實,和地球另一端的現在比起來,那一切就像是上輩子一樣,回不去,也來不及了。
當晚他帶著我去遍了附近的酒吧和夜店,原來肖迪奇(Shoreditch)是東倫敦著名的夜生活中心。期間還路過了一間已經打烊,卻滿滿歌德搖滾風格的一家店,讓我非常好奇它到底是經營什麼。
說實在有個DJ朋友帶路真心不錯,要門票的地方免費入場,不用門票的地方有免費酒喝。我們在附近的Dragon Bar和他的朋友們乾杯,他們不停說卡利在這裏放歌時有多少妹子天天搭訕他。撞擊著心臟的低頻讓大家都得在耳邊大聲的說話,滿肚子的酒精加上長途飛行的折騰,我走出地下室,緩慢穿過壅擠卻同時隨著音樂舞動的人群,想要到外面透透氣。
推開大門,夜晚冰涼的空氣迎面襲來,我原本期待著寧靜的街道和暗巷,能讓我平衡一下在大腦裡回聲撞擊的耳鳴。誰知道迎接我的是塞滿整條路的人群和塞車,熙來攘往的人們搭配不時的酒瓶撞擊聲,甚至有警察忙著攙扶醉倒在馬路中央而造成塞車的醉漢,並且不停要求人群不要在馬路中央逗留。
我笑了,大聲的笑了。這畫面實在是太荒謬太有趣,卻也同時讓我知道,我選對地方了。
『怎麼了?我的朋友。什麼事這麼開心?』他跟著從我身後推開門出來,搭上我的肩膀,不知道從哪裡拿了一瓶時代啤酒(Stella Artois)遞給我。
「現在可是凌晨三點。」然後我舉起一隻手臂指向街道,並且轉頭看他,繼續笑著。
『歡迎來到東倫敦。』他聳了聳肩『來!敬你的一走了之,乾杯!』(For your “walking away from all the shit”. Cheers!)
「Cheers」我們乾杯,而對街的那一群人也大聲地和我們一起喊著,好像也在替我慶祝一樣。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