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家調查

『這是威廉，你未來應該會常常看到他。』我拖著行李和吉他穿過走廊，回到這個我這幾日來朝思暮想的客廳。威廉是一個身高一米九的美國黑人，看起來年紀比索菲大一些，留著灰白色的山羊鬍，他放下手中的書和我握手。握手的同時，近看才發現他的手臂，不只手臂，大概是全身都有著大小不一的淺色斑點，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合理解釋是黑白人種混血後的某種突變⋯⋯吧，不過很奇妙的是他的臉倒是很均勻的非洲膚色。

雖然我即將和他們同居，但也由於初次見面，我還沒有勇氣過問太多比較私人的問題，包括他們倆的關係還有威廉的膚色。

「你也住在這嗎？」

『我想算是吧。』他們兩個人相視一笑 ，他看了看我的家當 『你也彈吉他啊？』

我拿出我的琴獻寶了一番，我們馬上開啟了樂器宅的話題，原來威廉是個BASS手，馬上也拿出了他的琴給我看，並且開始說他在這把老琴上動了多少手腳讓它更有自己的感覺。我連行李和吉他都還散落在一旁，就開始和威廉輪流放音樂給對方聽。

『你們兩個男生慢慢聊，威宇記得晚上我們一起去吃飯喔。』索菲知道自己無法加入這個宅男話題，就先回去房間了。看來今天晚餐是要來好好交流交流的意思了。

結果威廉不只是音樂人，他不僅懂裁縫穿著自己做的衣服，懂園藝知道大麻的品種生長週期還有栽種方法，懂歷史可以跟我聊三國，還是個演員在各種奇奇怪怪的MV中亮相。就索菲所說，由於威廉無時無刻都在看書，所以他就像是個有長腳的維基百科：什麼都懂一些但不完全可靠。而當時威廉手上拿的那本是『符號之書：對於原始圖像的思考』，旁邊還放了一大疊塔羅牌和一張畫滿各種符號的筆記本紙。

我想也只有這樣的人，能吸引到索菲吧？

到了約定的時間，我終於第一次踏進他的刺青店，店裡此起彼落刺青機台發出的像是電流聲。挑高三米的一樓，有別於比較常見而且較為繁瑣花俏的維多利亞式設計，喬治亞式較為樸素簡潔的裝修，讓她能擺入更多她來自世界各地的收藏，還有那些數都數不完的蠟燭和骷髏頭。

「嗨，我能幫助你嗎？」櫃檯的帥哥看著我打招呼，他的刺青從脖子沿著鬢角延伸到太陽穴附近，並且在右眼角的下方有一個『X』的符號。就算撇除刺青不說，也是個高大率性的英國帥哥。

『呃，我來找索菲。』

「啊！你就是威宇吧！你好我是尼克，她在後面我去跟她說你來了。」我頗訝異這位素昧平生的帥哥已經知道我的名字。

隔著牆另一頭角落的工作台是索菲的，她的位置正下方的地板上是個透明玻璃，可以看到樓下，我才發現原來這家店不只一樓還有地下室。索菲正認真的在客人的背上刺著大衛鮑伊，惟妙惟肖就像是一張黑白照片一般。大衛鮑伊在這裏被當作神一般存在的英國搖滾巨星，說搖滾巨星或許對他的敘述還顯得太侷限了，應該說，是一個跨時代的偉大音樂家。

『哈囉，你來啦。抱歉啊等我一下下。』她把手上的工作做了個結尾，然後跟客人說『欸我要去吃飯了我們改天再繼續。』然後拍了一下那個男客人的屁股，呃，我想應該是他們原本就是朋友 ... 吧？

她站了起來，用周潤發在神鬼奇航三裡面那個「歡迎來到新加坡」的姿勢歡迎我來到她的小王國，然後開始導覽我參觀這個看起來像博物館的刺青店。她介紹著牆上那些她在世界各地旅行駐店當客座刺青師的時候，所認識的藝術家們給她的禮物，有各式手工藝品、主題式的一系列畫作、還有她的畫像，整體的風格和她的店一樣，噢不對，應該說和她本人一樣，華麗、詭譎，而且有種凌亂的一致性。

期間她一一向所有人介紹我，說我是她的新室友以後大概會常常見到我，儘管所有人都是所謂的『刺龍刺鳳』，但可能因為老闆在所以對我非常溫暖友善，也同時莫名的充滿好奇，詢問著我各種問題。

我們來到刺青店對面的越南餐廳坐了下來，說真的我當時相當好奇又有點緊張，一方面想知道她究竟會跟我聊些什麼，又擔心她了解我之後，會覺得我和她根本是完全來自不同世界的生命體，畢竟我相信她腦中的音樂人，絕對不是我這ㄧ種，或許會讓他覺得選我當室友不是個正確的選擇。

從坐下來開始她就很興奮的和我推薦哪一道菜好吃一定要點。她一邊和來點餐的店員寒暄然後繼續介紹說我是她的新室友，然後另外點了一支紅酒，是一支，不是一杯。

於是身家調查就開始了，從家庭聊到工作聊到興趣聊到寵物再聊到 ....

『你有睡過白人嗎？』我喝水嗆了一口，馬上給她一個WTF表情。

『怎樣？這是禁忌話題嗎？我聽說亞洲人很害羞講性愛，但拜託！你們生了五分之一世界人口欸。』

「沒有。」雖然有點不自在，但想想接下來我可是要每天和她見面，早點敞開心胸大概也沒有什麼不好。

『沒關係未來還很長，我都跟我店裡其他人說我來了個台灣年輕帥哥當室友，所以今天才叫你先來店裡。』她邊壞笑邊喝著那杯紅酒。

『而且你可是我人生中第一個男室友，大家可好奇了。』

「看房子那天你怎麼知道我是男的？」這個問題在我心裡徘徊了很久。

『不曉得，就覺得你是。』然而我們在見面前的簡訊對話不超過五句。

「那為何會選我？」

『是威廉選的，那天他就在房間裡，聽著我和每一個人的互動。當天有好幾個人來看房子，而他現場就說要選你。』她喝了一口紅酒繼續說『他說你會是一個很有創造力的人，知道自己在幹嘛而且充滿野心，還說你會給這個家帶來很不一樣的能量。』

「他如何知道？」

『我也不曉得，但就像我就覺得你是男生一樣。我放了個廣告徵女室友，結果最後選到那個明明看到徵女生還硬要來的男生，誰知道呢。』

「還真想不到。」確實啊，人生，誰知道呢。

『所以啊，其實猶豫的反而是我，畢竟我從來沒有跟男室友一起住過，你可是第一個。』她停頓了一下，又說『更何況你是亞洲人。』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認真的看著我眼睛，像是很好奇我會有什麼反應。

「什麼意思？」我也歪著頭看著她。

『朋友都跟我說，亞洲人的生活方式和我們很不一樣，要一起生活可能一開始會不太習慣，更何況是個異性。』她停頓了一下『而且重點是不爽當下都不會說。』

「我們才要開始同居第一天，不如我們敘述一下各自的生活方式？」要聊，就聊重點，對吧？

『讚。誰先開始？』

「我大部分時間會待在家，我會把我房間改造成一個小工作室，會有兩顆至少五吋的監聽喇叭和一些器材和樂器，而且我很少帶耳機，工作戴久了會傷耳朵。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吵。」我本來覺得這會是個問題，然而她卻邊聽邊笑了起來。

『我已經連續一個月週末都沒有睡覺。』

「蛤？」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是她很認真工作還是 ...

『我們週六晚上下班開始派對，一直到週一去上班，有時候在外面、有時候在店裡、有時候在我家。噢，我們家。』她越笑越開懷，我當下完全覺得她在鬧我。

「都不會累嗎？」

『朋友都叫我Top Gun，知道是誰嗎？』

「你是說湯姆克魯斯嗎？」

『噢所以你看過那部電影，很好，你不看電影的話我們會很難溝通。』

「但為何是Top Gun？」

『因為當所有人都倒下的時候，我永遠是最後一個還清醒的。』她又拿起紅酒杯，又給了一個驕傲又迷人的笑容，眼看那支紅酒已經快要見底了。『不過當然，需要一些其他的 ... 恩 ... 成分。你有嗑過藥嗎？』

「呃 ... 不算有。」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樣叫做不算有？別怕，這裡是倫敦，而且還是東倫敦，走路都會撞到藥販。』

「大麻算嗎？」然後她又笑了。

『噢你真是個寶寶。』她用一種女生看到剛出生的小貓的眼神，邊看著我邊笑邊搖頭。『倫敦該教你的事情太多了，慢慢來吧。』

『首先，我們得先從紅酒開始，你不喝酒的嗎？』確實，在台灣我幾乎滴酒不沾，從小到大一直對於喝酒沒有太大的興趣，通常都是為了應酬。

『下一次我們來去吃塔帕斯(Tapas)，然後我們一道一道菜來試試喝紅酒前後的差異。』她邊說邊閉起眼睛用一個很陶醉的表情『嗯～』了一聲，此時此刻我強烈的感受到義大利人對於食物的熱情。

『OK回到正題，你有沒有什麼怪癖我得要先知道的？』

「我個人是覺得沒有，除了偶爾有點自閉。」

『啊～沒事，這個交給我來治療。換我，我知道我自己是個生活很隨性的人，白話文就是我生活習慣沒有非常好。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們可以請人每個禮拜來打掃。』

「那如果我還是很介意呢？」

『如果我們生活真的很不搭那也沒辦法，每天收拾對我來說真的太痛苦了。我也不會不讓你走，記得提前一個月跟我講就好，不然你押金就掰掰了。』

『啊對了，我有個禮物要先送你。』

「喔？」然後她拿出了一盒耳塞 ...

『這是我這輩子用過最厲害的耳塞，之前戴著睡覺警察來敲門都聽不到。畢竟我也知道自己週末不太安靜，也不確定你是不是會想要加入我們，所以囉。』

我看著手上的那盒看起來像是矽膠和棉花共同體的耳塞，想著我究竟即將迎接什麼樣的生活。

『噢對了，我房間的門從來不會關，因為小貓要進出。』她非常輕描淡寫的帶過了這句話，導致當時我也完全不覺得這是問題，直到後來認真體會她所謂的『從來不』真的就是『從來不』- 不論她在房間裡做什麼。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