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7|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妖異之經年 08

黃昏市場其實比起晨市近了一點,只是規模也小上一半,但常常會有比晨市更新鮮的豬肉可以買,所以他也常常在下午特別跑黃昏市場買肉。
軒俞走進市場,還算早的時間,有些攤子都還沒出來,他只是直接走向肉鋪買肉,想著冰箱裏的牛肉晚上燉了,明天來滷鍋軒赤愛吃的豬腳。
軒俞提著二斤蹄膀一斤絞肉,開開心心的正打算看看平常賣香料的那個攤子出來沒,突然感覺到身後一陣陰氣,他回頭一看,不遠處張嬸正拉著菜籃車在旁邊的菜攤揀著菜,臉上顯得比前兩天見到的時候蒼白許多。
軒俞皺起眉朝張嬸走過去打了招呼,「張嬸。」
「小俞啊,來買肉啊?」張嬸見到他依舊是笑容滿面。
「張嬸,妳不舒服嗎?臉色不太好耶。」軒俞朝她笑著,幫忙接過菜攤老闆包好的菜,幫她放進菜籃車裏。
「有點感冒,我小女兒前兩天在幼稚園裏被傳染了,結果回來大兒子也被傳染了,今天就輪我中標了。」張嬸說著退了兩步,「別靠我太近,等下你要被傳染了就不好,你哥還病著呢。」
張嬸只跟他搭了幾句話,就拉著菜籃車走了,軒俞只感覺到她身上迴繞著的陰氣,他站在原地的菜攤上心不在焉的揀著菜,等著張嬸走遠了,一個人從他身後走過,跟著張嬸去了。
軒俞皺著眉,那確定那個不是人,感覺有點像他以前常遇到的鬼差,他深吸了口氣,記起那個味道。
以前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可以記住並且分辨各種味道,一直到他們移居這裏的第二天,他發現自己還記得起老街上每一個人的味道時,並且隱隱約約的感覺得到還在老街上的他們移動的位置,就算相隔數百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原身畢竟不是人。
來到這裏之後,他慢慢的開始體會到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或者說是跟「人」不一樣的地方。
軒俞等那個鬼差走遠了,才隨意拿了些菜付錢離開,走沒幾步路他停下來,回頭望去,準確的在人群中找到一張略為熟悉的面孔。
對方和他對上目光,有些緊張,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他走近,低著頭小聲跟他搭話,「大人。」
「你在做什麼?」軒俞認出那是上午土地公廟裏的那個年輕人涂廣。
「上午您離開後,祖爺爺吩咐我注意那幾個鬼修在做什麼,您既在關心這事,我們也好給您個交待。」涂廣話說得挺客氣的,但軒俞一聽就皺起眉來,如果剛才那個他覺得是鬼差的人就是河神手下那些鬼修的話,不就表示張嬸已經變成他們的目標了?
軒俞想起張嬸已經跟丈夫離婚了,自己帶著一兒一女,不正是一家三口嗎?
他皺起眉來望著涂廣,「他們已經有目標了?」
「是的,張家大嬸是單親家庭,獨自帶著一兒一女,沒有其他親人,似乎是他們這次打算好的目標。」涂廣也見著了軒俞方才跟張嬸說話,想他們是認識的,心裏也稍有點慶幸,這下軒俞不想管也得管了。
軒俞大概是感受到涂廣那一點愉悅,眉皺得更緊了,沉默了大概兩分鐘才又開口,把涂廣嚇得不敢再表現出任何一點顯出開心的神情。
「你幫我做件事。」軒俞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平緩得沒有一點情緒。
「是,請大人明示。」涂廣連忙回答。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你想辦法讓那些鬼修知道我是外來者,家裏一家三口,左鄰右舍都還不熟,比張嬸好下手,完事之後也不會有人追查。」軒俞用著平淡的語氣說著,「明天早上我會帶著柳靜和我外甥女去市場,你可以想辦法讓鬼修們來探查一下,我自有辦法隱藏柳靜的氣息。」
涂廣愣了一下,臉上顯出為難的神色,遲遲不敢回應,但見軒俞挑起眉來,提高了聲量的問他,「怎麼?做不到?」
「做得到,我定會盡力,請大人放心。」涂廣連忙開口回答,他現在感覺到了,雖然軒俞就像一個普通人,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但是他還是可以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他身上隱藏了一種十分可怕的氣息,涂廣不確定是軒俞隱藏得太好了,還是自己道行太弱所以認不出來那是什麼,但他可以感覺到那是種相當可怕的東西,如果軒俞原身不是人,那肯定是個極為可怕的精怪,雖然他怎麼看……軒俞都是個純粹的人。
軒俞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就離開了,也沒了買菜的心情,直接回家去了。
回家把肉放進鍋裏燉,有些心不在焉的,本來想燉牛肉卻發現自己把剛買回來的蹄膀給放進鍋裏了,只好嘆了口氣改滷蹄膀。
軒俞看看時間還早,最後把柳靜叫了下來幫他看著火,他出去叫了輛車,直往三娘娘廟去。
軒俞是想,如果他要知道怎麼對付河神的話,應該找他的敵人,比起將軍廟和土地廟那兩邊,他寧可先找三娘娘問問,她看起來才是唯一有盡力的。
三娘娘廟距離也並不遠,大概四十五分鐘的車程,路過將軍廟的時候,軒俞還探頭看了一下,跟土地廟平和穩重的感覺不一樣,將軍廟充滿了一種凜然剛正的氣息。
軒俞想等到他們搬好家,也許再跟柳靜也來拜訪一下這邊可能比較不失禮。
計程車停在一個小山坡口,司機指著山坡旁的小路,「從這條路走下去,要走一陣子,三娘娘廟只是一個小祠堂,附近沒什麼好逛的,要是天晚了就快點離開,夜裏不太平靜的。」
「我知道了,謝謝您。」軒俞朝司機大叔道了謝,看著車揚長而去,他才慢慢走向那條小路,意外的這裏的陰氣十分濃重,如果三娘娘是精怪所化,那身上不會有陰氣存在,所以這麼重的陰氣是哪裏來的,軒俞有些好奇。
這條小路並不長,軒俞大約走了二十分鐘,就看見路口有一個小祠堂。
軒俞站在祠堂前看了半晌,又低下頭仔細看了看,果然看見一串小腳印,他雖然沒見過,但他知道這不是狐狸,因為他見過一隻活生生的狐狸精,他知道狐狸什麼味道。
軒俞抬起頭來望著祠堂,用著平靜溫和的語氣開口。「請三娘娘現身一見吧。」
話聲才落,一個看來約莫三十出頭的女人在祠堂邊隱約現形,過於削瘦的臉頰蒼白,狹長的鳳眼讓她看來略顯刻薄,但整理來說依然不失靈秀。她一臉戒備的望著軒俞,即使現出身來卻像滿不甘願。
「你想做什麼?」她抱起雙臂緊盯著軒俞,眼神警敏而銳利,表面上雖然像是毫不在乎,卻又像是他只要往前一步她就會立刻逃開。
「我沒有惡意,只是來請教妳一些事。」軒俞拿出還算溫和的微笑望著她開口。
軒俞的笑臉總能讓人感覺切親,三娘娘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他,「……你說看看,我能回答的話,就回答你。」
「我想問河神的事。」軒俞很直接的開口問她。「就是那個每隔五年就殺人一家三口的那個。」
三娘娘皺了皺眉,但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你想殺他?還是抓他?」
軒俞停頓了會兒才回答,「我還沒決定。」
三娘娘歪著頭看他,「你跟冥府有仇?」
軒俞只是搖搖頭,收起了笑容語氣平淡,「這不關妳的事,我只想問他的事,妳是唯一一個把他趕出這裏的人,我想知道妳怎麼做的。」
三娘娘像是不太想回答,但也不想得罪軒俞,沒什麼好氣的說,「論道行他也沒比我深多少,老娘……我在修行的時候他還在吃奶呢,要不是我栽在這村裏,哪裏輪得到他猖狂,就算他還自封個河神,他也只是個鬼差,我是黃鼬成精,若是要拚命,我拚了還有原身可以保住性命,他拚著要是不小心少了一魂一魄可就沒法重修回來,他哪裏敢真跟我拚命,反正他只是想要殺人洩憤,哪裏不能殺,離開我地盤他愛上哪殺就上哪裏,我也管不著。」
像是不想讓軒俞有發表發意見的空擋,三娘娘緊接著又說:「反正王爺把我擱在這兒也只是想我把那傢伙給踢出去,我有個地盤可以修行也就盡盡本份保護這裏的村民,我確實曾經殺了幾個忘恩負義欺辱我的人,但他們的魂魄可好好的都送冥府去了,我又不入輪迴之道,冥府也找不著我麻煩,最多我閃著些鬼差就好,你沒見這兒四處是陰氣,不就是那群小心眼的鬼差們搞的,為得就是讓我少些香火。」
軒俞皺著眉,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河神本來就不是三娘娘的責任,她能守住這裏的村民已經算是盡力了。
「妳知道他為什麼要一直殺人嗎?現在已經沒有水患了,他沒有理由要人生祭,他只是為了要洩怨氣就在這百年間不停的取人性命?」軒俞一直覺得有點疑惑,河神曾是鬼差,就算他再怎麼怨,冥府來人,罰惡司司主親臨,他也得到村民的香火,應該會做好河神的工作,那也是他唯一可以回冥府的方式,為什麼他要一直殺人?
三娘娘的臉色有點彆扭,像是覺得有些罪惡感,但又馬上武裝起來,「那是他自己造的孽,幾百年前河道整治過後水患減輕,拜河神的人越來越少,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不好好修行等著有朝一日可以重歸冥府,卻想著花招在大雨來的時候把整座山都給沖垮了,要不是他我也不會被那群沒良心的村民們給活活打掉我百年道行,後來將軍保我,讓我受他們香火,我想著慢慢修回來也就算了,結果村裏那些老賊居然還想起生祭的事情,我又不能找那些老賊的麻煩,一怒之下就跟他打起來,拚著我的命不要也要啃下他七百年的道行,結果……一不小心打散了他養在身上的魂魄……他孩子的。」
三娘娘看起來還是帶著罪惡感,「我也不是故意的,哪有人養著魂在身上還出來拚命的。」
「所以,他是因為孩子沒了所以才取人性命?所以仍然是要洩憤?」軒俞皺著眉問。
「一是洩憤,二是他需要怨氣……」三娘娘沉默了會兒的說,「他因為使大雨成災讓罰惡司主給拔了勾魂的能力,王爺護著我沒讓冥府找我麻煩,所以他更加怨恨,又沒了勾魂的能力,想要取人魂魄,他就需要更深的道行,但又讓我給打掉了三百年的道行,所以他轉為吸人生魂好補他的能力,而一家三口必然有孩子,他拿孩子的生魂來補他那個散得剩下二魂一魄的孩子。」
軒俞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像是在思考,三娘娘不敢接著說話,好一陣子才又開口,「他吸取生魂也補不了自己失去的道行,但那些生魂會變成怨氣為他所用,若是要治他,打掉那些怨氣就行了,只是治他不是問題,冥府的罰惡司主才是問題,聽說他們是千年以上交情的好兄弟,要是你傷了他,難保罰惡司主來找麻煩,我雖說是王爺護著,但也因為得避著冥府人,二百年都離不了這片小山坡,可能只能被困到我得道成仙的一天吧。」
三娘娘自嘲的說著,又泛起了苦笑。
軒俞深吸了口氣,朝她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妳告訴我這些。」
三娘娘望著他半晌,確認他真的對她沒有惡意,只朝他輕輕一福,「我是真怕了外來人,要是有失禮的地方請大人恕罪……還望大人小心為上。」
軒俞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轉身離去的時候他只想著那些死去的孩子們,包括河神的那個孩子,每個孩子都是無辜的,他們都來不及成長到能分辨善惡就離開人世,甚至不再有下一世,這一切的「惡」到底是源自哪裏?是濫殺無辜的河神?還是無知生祭的村民,又或是造成河患的天道?
軒俞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他正看著河神不停的取人生魂濫殺無辜,而冥府視而不見,究竟還要死去多少人,冥府才會出手制止,又或者這只是罰惡司欺上瞞下而冥主毫不知情?
軒俞想著他也管不了冥府,但他至少可以解決掉那個河神。
反正要真出了什麼事,他還有人可以靠著,軒俞想著,露出了些許笑容,叫了車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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