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商帶著麥特屍體上的花,回到蓬車工作了一晚,書卷、工具散置一桌。天光乍露時,車篷頂已經開滿了白花,但他並不滿意,他知道後來盛開的那些並不是最純淨的那朵。
群花散發濃郁的香味,但終究只是複製品。他要找的,是「最初」的那一朵…自混亂中出生的純淨。
再一次,他高舉著權杖,引導著宇宙能量竄過桌上元素,在刻滿星座符號的桌上相互拆解、連結、重組。他觀察著複製出來的白花快速得出芽、生莖、開花、凋謝,一代接一代,穿過車窗溢到車外,但都不如花叢中心最原始的那一朵。
到底哪裡不對?
傳導、微調、校準,宇宙能量自上方透過權杖穿過身體,他用自己的經驗調整能量在四元素間的次序、比重,正當要作另一種嘗試時,車窗外光亮突然一閃。
「唷,行刑大哥。」
「你…你,你下去了嗎?」
「下去了,還摘了朵花。」瑪格斯似笑非笑,攤開手上一朵白花的複製品。「送給你,這個還給我。」
花朵插上行刑者耳後的同時,腰間一鬆,原本掛在腰上的篷車鑰匙瞬時已經回到那花商手上。
「小…小偷!」
「當初說好,我死了這車才是你的,現在我活著,你怎麼說偷?」
實話之下反覺得受辱,行刑者不知如何辯白,簡單一個再會的手勢轉身要走。
「等等,大哥,還有件事情想跟你請教。」行刑者聽了斜眼,手掌攤開在花商面前晃了晃。這個國際手勢好懂,瑪格斯忙不慌塞了支酒在對方攤開的手心,還用力握了握:「死人身上長出的花似乎不是本地的品種,哪裡來的大哥甘知道?」
拉著瓶塞行刑者一臉淺笑,「甘」這個字是自己家鄉用語,平日常脫口而出卻又不知如何解釋,「甘知道」三個字入耳特別親切。
「有個小女孩在行刑前給他的。」酒香撲鼻話不宜多說,行刑者回答地簡明扼要。
「那小女孩是誰?你知道她在哪嗎?」
「她啊是個孤兒,過去整天黏著那個刑犯。城鎮的最外圍有些浪者待的帳篷,應該就住在那。」
「麻煩大哥引個路。」
行刑者酒還沒喝一半,篷車就已套上了馬,在口齒不清的指路之下兩人在半瓶酒的時間內就到達人煙稀少的外圍。
整個區域結構以城堡為中心成同心圓。城外是鎮,鎮是買賣跟物資交流的中心,商鋪比民房多,住的也大多是商人。鎮外是村,村則是民房居多,通常依血緣關係濃淡,三兩民房一叢,每叢周圍有菜圃跟飼養禽畜的圈舍,再外圍是更大片的農田,農田之外靠近河流的泥濘之地才是浪者的帳篷營地。
浪者,是沒有錢、也沒有家人的集合體,他們無法在鎮裡從商,也打不進村中深厚的血緣結構。而浪者所在之地,除了孤苦無依的原生居民外,還有許多他國逃竄至此的戰犯宵小,一般所謂「樸實善良」的居民並不會靠近。
他們沒有名字、沒有身分,只是農田旁撿碎穀吃的老鼠,只要不咬破布袋造成騷亂,大家通常都視而不見。因此,當瑪格斯的篷車輕快地來到村邊往營地方向去時,田埂旁幾個農夫抬起了頭,揮手發出警告:「別再過去了,再過去是鼠窩!」
瑪格斯沒有拉住馬車只是微笑揮手致謝,倒是坐在一旁的行刑者不知是酒喝多了車子顛簸還怎樣,臉色越來越白。這輩子處死過許多浪者的他,完全不想靠近鼠窩,但如果繼續待著,也許這花商又會變出什麼好酒給他也說不定。
酒饞與恐懼交戰。
斜眼看著駕車的那人,從表情實在捉摸不定他在想什麼,自己也無法決定到底是要離開還是留著,就在思慮危疑不定之中,篷車在第一張大帳旁停下。一群衣著身形都極盡單薄的孩子靠了過來,大人們則都出了帳篷,一臉警戒。
「嗨,你們好,喜歡這些花嗎?」瑪格斯俐落下車,順手摘了蓬頂冒出的百合遞給了面前的孩子。
那孩子聞了聞,直接放入嘴裡咀嚼,越咬臉上表情越苦,但再苦,卻還是一口吞下。明顯不好吃,但其他孩子看見同伴有了吃的,一窩蜂圍上了蓬車要摘花。
這花不知道能不能吃,瑪格斯觀察著那個小孩,目前看來似乎沒事。他也不阻止周圍孩子一個接一個攀上自己的蓬車摘花,只是轉頭問:「是哪個女孩,有在裡面嗎?」
充耳不聞,行刑者僵在座位上不動,這些孩子…好臭,不知道有沒有病?自己是不是處死了他們的誰?接下來還會給我好酒嗎?
瑪格斯問了三次,行刑者都毫無反應,直到一個孩子爬上了座位,拽著行刑者肥厚的脖子在他耳邊放聲尖叫。
「你把他還來,你把他還來!!」
小拳頭落上行刑者的頸背,尖叫讓周圍浪者拿出了魚竿木鏟,什麼都沒有的人則從地上撿起了爛泥石塊。
「是她嗎?」
尖叫戳醒的行刑者點了點頭,驚恐瞬間醒酒。
「小妹妹,你認得這個花嗎?」瑪格斯輕輕一躍,從滿篷頂白花中拿出叢心中的一朵。
小女孩點了點頭,衣著上黃綠花已褪色:「我給罵特。」
「罵特?」
「麥特,那個刑犯。」行刑者氣若游絲補充。
「她要我給罵特,罵特長出花,罵特會回來。」
「誰?誰要你給罵特?」
小女孩不回答,轉頭看了看其他浪者,瑪格斯一看就明瞭大人們不准她說。他抱起了女孩下車,和善得向唯一拿著金屬武器的精壯浪者點頭致意。
「我叫瑪格斯,平常喜歡認識朋友,如果不嫌棄,車子裡有食物跟酒,不如我請客大家一起吃個飯,我們認識認識?」
那個精壯浪者瞇了瞇眼,放下手中鏽劍:「出外靠朋友…吃,當然吃。只不過你車上這位…。」
隨著對方眼神如刀,掃視到了自己身上。行刑者臉色瞬時比白花還白,瞬時跳下車就往村子方向跑。
精壯浪者見了也不派人追,只是笑了笑:「你朋友?」
瑪格斯笑著:「客人。剛銀貨兩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