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_旅人與男孩
這是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位衣衫襤褸披著斗篷的旅人拖著沈重的步伐,朝向一座小鎮而去,期望能向哪戶人家求到一口水,一口飯。
事實上,這是他經過的第三個村子了,前兩個村子一瞧見他的模樣便知他是幾個月前剛從監獄大牢出來的殺人犯,儘管他低聲下氣,又是鞠躬又是磕頭,仍沒有人願意出手,甚至拿著掃把追著跑,他像是過街老鼠般,走到哪都挨打、挨罵。
「是殺人犯喲~殺人犯來了喲~他一雙手掐著老母親的脖子喲~老母親喘不過氣喲~老母親斷氣了喲~」早晨經過的村子內,麻雀高歌著。
到了夜晚,換夜鶯交班,他們高歌著:「是殺人犯喲~殺人犯來了喲~他一雙手掐著老母親的脖子喲~老母親喘不過氣喲~老母親斷氣了喲~」深怕無人知曉般奮力演奏著。
旅人早已累到一說話便氣喘吁吁,更沒有力氣用手揮趕嘈雜刺耳的諷刺歌聲了。
「我只想喝一口水、再吃一口飯,請別再唱了。」旅人唉聲懇求著。
但調皮的夜鶯又怎麼聽得下去?他們無限循環著樂曲「是殺人犯喲~殺人犯來了喲~他一雙手掐著老母親的脖子喲~⋯⋯是殺人犯喲~⋯⋯」
旅人雖自知機會渺茫,仍舊嘗試敲響村子內各家各戶的門鈴。
「叮。」第一戶人家沒有出來開門,女主人在屋內用大嗓門喊著:「你這個殺人犯,趕緊滾出村子吧!這裡可不歡迎你!」
「叮。」第二戶人家一聽到門鈴聲響起,便馬上將屋內所有的燈熄滅了,連個人影兒都見不著。
「叮。」第三戶人家同樣沒有回應,但在幾分鐘後在窗邊放了瓶水。
旅人詫異中帶著無限感激,激動的淚水潸然落下,他趕緊一口灌盡後,用手順過茂密而雜亂的鬍子,擦拭嘴角的水滴再將其舔回嘴裡,每一口水都是珍貴的能量來源。
「真的⋯十分感激!我經過的前兩個村子都視我為殺人犯不肯施捨予我,甚至拿掃把瘋狂打我,我⋯知道自己做了不可挽回之事,也不奢望能得到原諒,但您卻願意在深知我所作所為的情況下施捨予我,倘若我未來有機會回到原本的生活,定會加倍回報的!我可否⋯再向您索要一口飯呢?」
屋內遲遲未有回應,旅人輕聲嘆了口氣,再次深深鞠躬:「還是十分感激您今日的大恩大德,那我便不再打擾您了,祝您有個愉悅的夜晚。」
臨走前旅人再度回過身赫然發現窗戶打開了一小縫,窗邊的人影若隱若現,輕聲說道:「你可以到附近的山林裡,那裡或許會有你想要的。」語畢便關上了窗子,不再有聲響。
旅人雖有些疑惑,仍舊抱著一絲希望邁出步伐走向山林,嘈雜的夜鶯不再鳴唱,蟬兒亦不再高歌,四周靜謐的像是沒有生物的存在,只有徐徐涼風彿過旅人疲憊的臉龐。
「噠噠⋯」如腳步聲般逐漸朝他靠近的聲響令旅人頓時清醒,夜半十分還會待在山林裡的,莫不是熊吧?
還沒能為自己訴諸,便要死在這山林了嗎?也好⋯至少不用再為此事煩憂懼怕了⋯。心無雜念的旅人闔上雙眼,準備好接受這一切,卻未聽到動物吼叫的聲音,也並未感覺自己受到傷害。
旅人緩慢地張開一隻眼睛,眼前佇立著穿著破爛不堪的小孩,小孩眨了眨眼,旅人則吃驚的撐大眼睛,半夜獨自出沒的小孩?難不成是附近的乞丐嗎?
「夜晚的山林好冷呀,我需要你的斗篷,給我好嗎?」男孩用撒嬌的聲音開了口。
旅人起初是不干願的,身上這件斗篷是家人一針一線用心縫紉而成的,質感雖稱不上高級,至少也能禦寒。但再看向小男孩,男孩身上只穿著由幾件破布縫縫補補而成的另一件勉強稱得上服飾的破舊衣服。
「⋯好吧,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旅人脫下斗篷,並交給了男孩。
男孩頭一撇,打量著旅人的衣著。「我看你那雙鞋也挺好看的,不如跟我的交換吧?我這雙雖然破舊,但挺耐走的。」
旅人懷疑的看向男孩腳上穿的鞋,何止破舊,根本是有歷史年代的草鞋!如今連靴子都出現了的時代,到底哪來的人會穿著草鞋呢?
這次旅人思索了許久,遲遲沒有給予答覆,他實在找不到交換鞋子的理由,穿在腳上的這雙是母親縫製的不說,穿著草鞋走在路上⋯怕不是要笑掉別人的大牙吧?況且還有尺寸的問題呀!
見旅人未反應,男孩又開口說道:「反正你以後還會再換鞋,我生活在這裡出不去,不如就讓我穿著那雙鞋吧?尺寸倒是不用擔心,反正咱倆尺寸差不多的。」好似聽見了旅人的心聲,男孩應著。
旅人左想右想,這交易著實不划算,但看著在山林裡獨自出現的小男孩只穿著草鞋實在於心不忍。「好吧好吧,那就交換吧。」
本以為草鞋尺寸會太小,但旅人一穿上,簡直像是量身訂做的鞋款般出奇的合腳,旅人不再心裡抱怨了。
男孩繼續盯著旅人:「你那是木造紙飛機嗎?我恰巧缺了一個玩具,就讓給我吧!」還未反應過來,男孩已經一把抓過飛機想搶過來,旅人情急之下抓住飛機的另一角,想奪回所有權。
「我這木造飛機很珍貴的,不能給⋯不能,我可以給你其他東西,唯獨這飛機你別搶啊!別⋯」話還未講完,在相互拉扯間,木造飛機的機翼被扯斷,小男孩也因反作用力往後踉蹌,直接往後倒了下去,旅人見男孩身後有塊大石頭,想也不想的拉過小男孩,將自身當作肉墊緩衝撞擊。
「嗚呃⋯」旅人狼狽的坐起身,看著毫髮無損的男孩便放下心了。
「你果然不是有意的吧?」男孩突來的問題搞得旅人不知作何回答,他疑惑的望著小男孩,手中握著飛機的殘骸。
「我說你母親的事,人人都說你是殺人犯,那些很吵的麻雀跟夜鶯也在吱喳議論著你。你怎麼不跟他們說呢?說你是因為看不下去年邁的母親忍受著各種疾病纏身,總在半夜因疼痛反覆驚醒,又時常呼吸困難、心悸。」
「你⋯你為什麼會知道?」旅人詫異的望著眼前衣服不再破爛的男孩,此刻他的衣著逐漸化為草綠色的高貴服飾。
「你如果是有意要殺她,鐵定是恨極了她,然每當我向你索要你家人為你所縫製的衣物時,你是依依不捨的,最後卻還是選擇退讓,這代表你是一個極具愛心的人,如此有愛之人又怎會對母親下毒手?再者,你將母親送你的生日禮物視之珍寶,卻在爭執中優先保護了我,你既捨不得我受傷,又怎會捨得你母親痛苦?」
「但我不懂的是,你既然是為母親著想,又為何不像剛才死命守護重要物件般,大聲告予大眾你的殺人緣由?」
旅人手中的木造飛機此刻已經恢復原狀,他詫異的望著男孩,半晌說不出話,直至男孩完整分析他的所有作為。「我⋯我並不能否認自己殺了母親這個事實,世人的說法和看法與我無關,至少我母親能早些脫離痛苦,這樣便足矣。」
「可你母親可不這麼想,她總念叨著,希望自己能走的無憂無慮,而你,就是她最大的牽掛,既然你能大聲喊叫跟我搶飛機,下次也用吼的方式把事實告訴大眾吧?」
「你⋯你究竟是誰?」旅人疑惑的詢問著。
「我是誰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最需要的從來就不是水跟食物吧」男孩憑空變出了一碗熱騰騰的飯菜。「你需要的是一句:辛苦了,孩子。該放下重擔了⋯」
男孩親吻著大口享用飯菜,淚水鼻水交雜著的旅人,旅人在被親吻後便沉沉睡去⋯
「好了,該恢復這世界的秩序了」男孩一響指,四周的氣氛逐漸明朗,朝陽緩緩升起,麻雀與夜鶯們傾巢而出,齊聲高歌著:「是善良的孩子喲~是貼心的孩子喲~母親的愛永遠存在喲~⋯」
接著,男孩的身影消逝在山林中,留下泛著淡淡微笑的旅人,及身旁淡淡的,親吻著旅人的母親的身影⋯
⋯⋯⋯⋯
一覺醒來的塔瑪莎,拾起身旁散發著淡淡清香的凌霄花:「謝謝你,孩子。」
凌霄花的花語:敬仰,與慈母之愛。
敬仰著母親的旅人,與慈愛著旅人的母親⋯第一夜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