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氣氛有點詭異,雖然望過去是一片和樂的感覺,但總有哪裡不太對。
路愉寧今天穿著黑色西裝裡搭著的是淺藍色的襯衫,豔藍色的領帶襯著臉上得體的笑容,跟白聿兩個人和氣的談笑,看起來很平和,卻怎麼看都透著股微妙的氣氛。
姚綺月見他上來,悄悄的黏過去把他堵在門邊,小小聲的開口:「雨哥,那真的是路家當家呀,好……年輕啊。」
「大妳幾歲,跟景修一樣年紀。」蘇雨說著,朝辦公室裡走去,「抱歉,上來晚了。」
「不要緊,正好跟白副隊長聊聊。」路愉寧姿態優雅的站起來,「既然花了這麼久時間在下面閒聊,應該知道我來做什麼吧?」
蘇雨點點頭,朝白聿瞥去一眼,白聿站在路愉寧身後,聳聳肩表示他可不知道。
「給我吧。」
蘇雨朝路愉寧走近了一步,後者挑起眉。
「就在這裡?」
蘇雨四周望了望,有些無奈的回答,「也沒別的地方了。」
路愉寧向辦公室裡的小鬼們望了眼,「不要緊嗎?」
蘇雨想了下,板起手指算了算小鬼們的年紀,「應該不要緊。」
「那好吧。」路愉寧退了幾步,站在比較寬敞的地方,蘇雨轉頭望向沈孟瑜,「小瑜,學著點。」
「是。」沈孟瑜本來默默在偷看,聽見蘇雨的話,馬上就從電腦螢幕後面跳起來。
蘇雨又望向袁芷其,「把門關上,小鬼們收好。」
「喔。」袁芷其把腰間的口袋束好,捏緊了上面的符紙,跑去把辦公室門鎖上。
白聿讓一臉好奇的姚綺月站到他身後去,袁芷其也站在旁邊。
而路愉寧待蘇雨點頭,才閉上眼微低著頭,雙手飛快的結了幾個印,從修長手指間隱隱透出紅色光芒的時候,他張開雙手掌心朝上,神情恭敬的像是捧著什麼東西,眾人仔細一看,才發現在他掌心上那片紅色光芒的包圍下,似乎真的憑空出現了張方帖在他手上。
路愉寧睜開了眼睛,本來明亮漆黑的瞳孔顏色變得極淡,用著低沉柔軟的嗓音唸著:「冥主上帖,見者低頭,人界所屬天師蘇雨接帖。」
白聿低下頭,順手把身後兩個好奇小鬼的頭給壓下去,而蘇雨走向前一步,低著頭雙手抬起,接過路愉寧手上火紅的帖子。
蘇雨抬起頭來,看著手上像是一團火燄的文帖,裡頭浮上的文字只有寥寥數行,他迅速的讀完,小心的闔上文帖,瞬間光芒全斂。
「麻煩嗎?」路愉寧開口問。
「小事。」蘇雨搖搖頭的回答。
路愉寧浮出個笑容,「那就是好事。」
「大概吧。」蘇雨笑笑的把閱畢的文帖小心擱在桌上,「我送你下去。」
「嗯。」路愉寧應了聲,客氣的朝白聿點點頭,又對姚綺月笑了笑,才讓蘇雨送了出去。
一走出門,路愉寧反手敲著他的肩,「菸還來。」
「才抽了你二根,有沒這麼小氣。」蘇雨翻了翻白眼。
「那半包是我一星期的配量,你半小時就抽掉我二根,不還我揍你。」路愉寧瞪了他一眼。
「就知道菸是你的,意風也偷了你一根,最好你有種跟他要。」蘇雨無奈的彎進一隊辦公室,去抽屜拿了包菸出來扔給他。「自己拿。」
路愉寧瞪了他一眼,把整包菸塞進口袋裡,「利息。」
左意風不愛路愉寧抽菸,從以前就管得還挺嚴,也難怪他會計較,蘇雨只覺得好氣又好笑,也沒跟他在意那包菸,「少爺,有人管是好事。」
路愉寧沒回他,只顧著把菸點上,長長的吐了口煙,淡淡的開口:「橫豎是活不過三十,多抽幾根會怎樣。」
「這話你就只敢在我面前說。」蘇雨瞪了他一眼。
路愉寧出生的時候,路家老當家的就斷言這孩子活不過三十,但他天賦異稟資質甚佳,是路家歷代以來最有天分的一個,六歲就能走陰路、開鬼道,把家裡老人家給嚇壞了,但他體質過陰,八歲就有陰差來請事,都讓路家媽媽客氣的請走了,到他十歲的時候,已經提早繼承了路家。
蘇雨還記得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只要父親一出家門,景修就爬牆來幫他開鎖,拉著他跟慕晴出去瘋狂玩耍,在他們還在池塘踩水抓青蛙的時候,路愉寧已經跟左意風規規矩矩的坐在會議室裡跟老人家們開會了。
當時誰都不懂活不過三十有什麼好可怕的,在那個年紀,三十還離他們好遠,愉寧自己還常常掛嘴上當笑話。
而當這個年紀就近在眼前的時候,沒有人會再當笑話來看,仍然只有路愉寧自己會當成笑話來講。
「也沒什麼,冥主差人來說過幾次,我要死了可以過去謀個事,往後你們就靠我罩了,多穩的靠山。」路愉寧笑著開口,偏白的臉上泛著點暗青色。
蘇雨搶過他手上的菸,「算了吧你,少抽點了。」
路愉寧大概也習慣有人老搶他的菸,沒什麼抗議的聳聳肩朝外面走。「跟意風聊什麼那麼久?」
蘇雨翻了翻白眼,沒好氣的開口:「叫他別擺張『對不起我害死你妹妹』的臉給我看。」
路愉寧怔了一下,淡淡的笑著,「他內疚,就算你不怪他,他還是忘不了。」
「那好啊,這樣他就一輩子忘不了慕晴,那丫頭應該也算值了。」蘇雨面無表情的抽起路愉寧那裡搶來的半支菸。
「我還挺想念那丫頭的。」路愉寧笑著,帶著點感傷。
提起慕晴,他們變得沉默,一路走到大門口他停下腳步才開口:「到這裡就好了,那張帖子……你們搞得定嗎?」
「看起來只是小事,這也搞不定我可以再封印一次了。」蘇雨無奈的撇了撇嘴角。
路愉寧望著他的神情,能見他已經坦然的面對慕晴的死,也算能安心了。「嗯,走了,過兩天再找你喝酒。」
「謝了。」蘇雨看著路愉寧稍瘦的背影,也只希望那活不過三十的事真是個笑話而已。
蘇雨沉默的走回十隊的辦公室,三個小鬼正圍著那張帖看,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沈孟瑜一臉興奮的指著帖,「上面寫著雨哥的名字,我看見了!」
「什麼都沒有啊……」姚綺月不相信的上下看了半天,卻不敢伸手去碰。
白聿伸手去敲她的頭,「妳陰眼沒開,看個鬼。」
「可以讓小貴出來了嗎?」袁芷其不太關心那張帖,只拉著他腰間的袋子。
蘇雨忍不住笑了起來,「放出來吧,帖我看過就沒事了。」
「喔。」袁芷其連忙把大、小貴都放出來透風。
小貴好奇的趴上桌去看那張黑帖,蘇雨連忙小心的把他推得遠些去,「冥主遞出來的東西別亂碰。」
袁芷其一聽連忙把小貴給拉走,沈孟瑜喜孜孜的望著那張黑帖半晌,像是突然想起似的,抬起頭來發問:「雨哥,為什麼寫得不是嚴夕雨呀?」
蘇雨笑了笑,反倒是白聿怔了一下,轉頭望向蘇雨,「帖上寫著蘇雨?」
「是啊。」蘇雨也不知道是該覺得高興還是麻煩,拿起那張帖子翻開來,從墨黑色的帖上還是會透出隱約的紅光。「那表示冥府認了我的新身分,希望我幫他們的忙。」
說完,把帖子拿給沈孟瑜,「你看得見內容嗎?」
「可以拿嗎?」沈孟瑜一臉緊張的把手在牛仔褲上擦了擦才雙手捧著那張黑帖,推推眼鏡仔細的看著上面的內容。
「唔……」沈孟瑜瞇著眼睛,一下拿近一下拿遠的,像是看不清楚,「今……有……厲鬼……唔……什麼字啊……鏡?……脫逃?唯恐…大亂?作亂?……若能……能……得……得之……什麼啊……」
白聿苦笑著望向蘇雨,大概是不想打擾沈孟瑜的認真閱讀,小聲開口:「什麼狀況?」
「有個厲鬼從一殿的鏡臺前脫逃。」蘇雨也小小聲開口,「因為那厲鬼入了人身不肯離開,鬼差們拿他沒辦法,所以找我幫忙。」
白聿倒覺得稀奇,他聽說過冥府偶爾會下公文請人界天師幫忙,但極為少數,卻沒想到蘇雨會是其中一個,「你以前就收到過冥帖?」
「嗯,這是第二次。」蘇雨笑笑的回答:「通常能收到冥帖,都是確認這個天師能不能幫得上忙,之後除非有大事,否則通常不會收到第二次,一般只要冥府認了你能幫忙,之後鬼差就會私下來找了。」
白聿點點頭表示他懂了,沈孟瑜看半天實在看不出來,哭喪著臉捧著冥帖跑過來,「雨哥,看不懂。」
「是看不清楚吧?」蘇雨苦笑著。
沈孟瑜苦著臉,「我不知道,字看起來都不像字。」
「這要花點時間練習。」蘇雨拍拍他的肩,「收著慢慢看沒關係,冥帖我看過就沒用了。」
「可以收著嗎?」沈孟瑜一臉驚喜的捧著冥帖,睜著一雙眼睛直盯著那些好像蝌蚪般的字。
「雨哥,那真的是冥主寫給你的呀?」姚綺月好奇的黏過來問。
「妳一個任務要執行,公文簽到局長那裡,妳能說那公文是局長寫給妳的嗎?」蘇雨好笑的問她。
「也對耶。」姚綺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跟沈孟瑜搶冥帖來研究。
蘇雨笑著回頭正好見袁芷其盯著他看,一對上目光袁芷其馬上就移開視線,抱著小貴拖著大貴問要不要吃東西。
白聿轉過身來,見他在看袁芷其,開口問他:「怎麼了?」
「沒事。」蘇雨回過身來,習慣從口袋摸出菸來咬著,又想起這是辦公室內,只好無奈的又把菸收回去。
「那……需要幫忙嗎?」白聿笑著問。
「反正你們現在也閒著沒事,當作給小鬼們練習的機會吧。」蘇雨望著那三個小鬼,想著要把他們訓練到有他們當年那種程度……的一半,可能還有得學。
「有線索嗎?」白聿問:「總不可能只說有個厲鬼逃到人間就期望我們找得到吧?」
「有個人名。」蘇雨走到沈孟瑜背後,探頭看了一下帖確認他看見的姓名,走到電腦前坐了下來,打出個人名在戶政系統內搜尋了一下。
「這人還活著。」白聿看著資料說。
「那肯定是被附身的那一個。」蘇雨把資料記在手機裡。
白聿也記著資料,有些疑惑的問:「冥府有這麼……規矩嗎?我記得我碰過個倒楣鬼,說是在鬼差拘魂的時候誤勾走的,說賠他功德十五年,但那個魂死活不肯走,到現在還留在人間遊盪。」
蘇雨撇撇嘴角,「多著呢,有些道行的厲鬼一但附在人身上是鬼差最難處理的一種,最快的方法就是把人弄死了一起帶走,大不了就是來世賠個幾十年功德,當然這也不是能常做的事,你要是弄死一個本來就福薄命短氣弱的,還容易唬弄得過去,但要來個福澤深厚綿延三代的,就交代不過去了,鬼差也要受罰的,但所幸也不會有那麼多厲鬼沒事就逃出來附在活人身上,所以這都是看運氣。」
白聿皺起眉看著那個人的資料,「你的意思是說,這人福澤深厚所以鬼差不敢亂動?」
「難說,也許是個什麼貴人,或是哪房親戚在下邊做事也不一定。」蘇雨聳聳肩,又把菸抓出來咬了隻在嘴上,「讓小鬼們幫忙也好,可以賺點陰德,對他們有幫助的。」
白聿笑著,拎過他那包菸,「上頂樓去?」
「嗯。」蘇雨咬著菸走出門去,白聿交代著他們查一下那人的資料,就跟著他身後走出辦公室。
白聿其實不太抽菸,但蘇雨菸癮很大,有時候白聿會陪他上頂樓去抽根菸聊聊天再下來。
幾次以後蘇雨發覺,這大概是白聿讓他少抽點的方式,因為他知道白聿抽得少,所以要是白聿跟著他上樓,他最多抽一根就下樓了,要是自己一個人的話,有時候會多抽幾根再回辦公室。
抽得少了慢慢也會習慣,有時候他會想跟白聿說不必陪他,但是又想起自己剛剛跟愉寧說的話。
他知道有人關心是好事,雖然他跟白聿認識還不算久,剛開始對於白聿一些關心的舉動,他也只認為是想拉自己入隊而已,但一段時間之後,對方是不是真心的在關心他,他還是感覺得出來的。
蘇雨又想著左意風說的話,最後輕嘆了口氣,他想自己可能甩不掉第十隊了。
他這麼想的時候,心裡滿是無奈,但白聿好笑的望了他一眼。
「你在笑什麼?」
他當時只是聳聳肩,他連自己在笑都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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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過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