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美惠(二)
方格精選

奈美惠(二)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raw-image

你說得真對。男人點起煙,暫時把劏房中的臭味鎮壓下來。幾年之後,我開始發現在許多人眼中,我是個奴才,包括那個房子。直至我搬出去的時候,門外仍掛著我們在日本度蜜月時買的那個木牌,上面寫著 私たちの家。

老鼠明顯不想聽這些與他無干的陳封的歷史,橫豎都已成過去,倒不如先想想怎樣度過這漫長的黑夜更實際吧。他在牆的一角找到一個洞口,二話不說就竄了進去了。

你連一個熱水壺也沒有嗎?隔壁鄰居的老太太覺得他怪可憐的。

沒甚麼,也能省點電費吧。

接著的日子,老太太每次弄了沸水都會用一個小壺盛一點給他。

難道你還是小孩子嗎,用不著喝水穿衣都要媽媽提醒吧,他聽見老太太這麼說。

每次在他最低潮的時候,都會想起母親。他總認為一個人從母親的子宮裡也是一無所有,赤身露體,所以當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就覺得好像又回到了母親的子宮裡。他喝下熱水,一道熱流在喉頭內奔騰,熱得他淚水從眼角處滲出來。

男人每天出外找工作,只有睡覺的時候才回到這個像母親子宮的房間裡,與老鼠分享麵面或餅乾,然後一再聽著安室的歌,窺視那女人的單位,喝下老太太為他預備的熱水。他在附近的垃圾房裡撿了個小鐵籠,權充老鼠的新家,牠似乎很滿意這個新居,安安靜靜地爬進去。男人說,或許你比我更熟悉怎樣在這個時代生存呢。對,我們都要安靜,都要裝死,要不然那些貓會找到我們,那時候可能連容身之所也沒有了。最近這區的議員就發起滅鼠行動,我看得出,他們就是那些亂抓老鼠邀功的貓。我們都得小心點呢。

老鼠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啃著麵包。

女人住的單位也有一道玻璃縫隙,不過她好像從來沒有打開過它。下午熱得令人頭昏腦脹的陽光肆意撲向那道縫隙,男人被反射出來的光線刺得眼睛疼。入夜之後,女人的單位亮起紅燈,垂下窗簾,女人頓變成一個剪影,男人覺得自己看著皮影戲,孤獨的身影忽然有縷縷的輕煙從指縫間冒升。一個滿懷心事又曾經滄海的女人。男人自然而然地開始替這個陌生女人譜寫一個故事。對於男人而言,永遠不會滿足於想像之中。經過多天的努力研究,他終於找到觀看那女人一個最佳的時機。

黃昏。

黃昏是個曖昧的時分,是陰與陽瞬間交替的一剎,把原本不美的變得耐看,使美的更誘人。

男人在垃圾房找到一個玩具望遠鏡,有一邊鏡頭壞掉了。他用那完好的一邊鏡頭對準玻璃縫隙。縫隙是他蝸在房間時跟世界連接的通道,縫隙引進光、引進溫度、引進一絲希望。男人從中看見希望,若那真的是希望,他就不算偷窺了。世上哪有偷窺希望這種荒謬的說法?

男人認識女人的名字,是看見她所住的那幢舊樓下的那個滿布塵垢和發黃的招牌。

小魚。名字前還有個別號,正宗上海小花。

avatar-img
鄭子遴的沙龍
29會員
188內容數
跟喜歡閱讀與寫作的青年人和孩子,以及孩子的家長,分享我對閱讀與寫作的一點看法、經驗與感想,讓大小朋友慢慢喜歡這個讀寫象外的世界。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鄭子遴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在暗黑無邊的城市邊陲,有沉默的雌雄物種在寄生,在無人注視的角落,吸入混濁噁心的空氣,呼出譏諷的氣息。
腐屍其實不怕蟑螂,這是不用解釋的,而在它們眼中,蟑螂只是死物,充其量只是死去的蟑螂,完全沒有氣息的東西,它們還用害怕嗎? 哪是甚麼意思?我感到跟一位哲學家聊天一樣,無從入手。 要有光,照亮那裡,有光才有生命,有生命才有氣息。生命要復興起來,是復興。
我沿著狗王再次出現的那個山丘,一直走到那個似曾相識的墳場。我少年時曾跟一個朋友到過那裡,那些墓碑都雕琢得十分精緻,而墳場中央有一棵頤大的榕樹。闊別多年,墓碑都崩塌凈盡,所有墓地都好像給人挖掘過一般,遍地寸草不生,唯獨那棵大榕樹仍屹立不倒,數不清的氣根垂到地面,猶如一個長髯老者孤獨地守護著一片荒野。
這個世界的荒誕,是活著的人隨時要像死去的人般才能生存,而那些應當要死的人,偏偏活得意氣風發。這確是一個顛倒的世界。
蛆蟲不斷叫囂,說蟑螂破壞城市衛生,要盡快屠殺所有蟑螂,還城市一個乾淨的面貌。我身為一個記者,當然不會因為蛆蟲的咆哮聲和臭氣沖天的味道而退縮,而且在我們的鏡頭下,蛆蟲的真面目才能無所遁形,而牠們口中的蟑螂,正是投訴鼠患嚴重,希望政府正視和改善問題的市民。政府無視他們的要求,而且任由鼠輩橫行,現在更用上
   屋外雷聲震天,接著是傾盆大雨。男人從夢中驚醒。一陣噁心驅使他連跑帶滾地衝進廁所嘔吐大作起來。除了起泡的唾沫,甚麼都沒有。 只是一場夢嗎?
在暗黑無邊的城市邊陲,有沉默的雌雄物種在寄生,在無人注視的角落,吸入混濁噁心的空氣,呼出譏諷的氣息。
腐屍其實不怕蟑螂,這是不用解釋的,而在它們眼中,蟑螂只是死物,充其量只是死去的蟑螂,完全沒有氣息的東西,它們還用害怕嗎? 哪是甚麼意思?我感到跟一位哲學家聊天一樣,無從入手。 要有光,照亮那裡,有光才有生命,有生命才有氣息。生命要復興起來,是復興。
我沿著狗王再次出現的那個山丘,一直走到那個似曾相識的墳場。我少年時曾跟一個朋友到過那裡,那些墓碑都雕琢得十分精緻,而墳場中央有一棵頤大的榕樹。闊別多年,墓碑都崩塌凈盡,所有墓地都好像給人挖掘過一般,遍地寸草不生,唯獨那棵大榕樹仍屹立不倒,數不清的氣根垂到地面,猶如一個長髯老者孤獨地守護著一片荒野。
這個世界的荒誕,是活著的人隨時要像死去的人般才能生存,而那些應當要死的人,偏偏活得意氣風發。這確是一個顛倒的世界。
蛆蟲不斷叫囂,說蟑螂破壞城市衛生,要盡快屠殺所有蟑螂,還城市一個乾淨的面貌。我身為一個記者,當然不會因為蛆蟲的咆哮聲和臭氣沖天的味道而退縮,而且在我們的鏡頭下,蛆蟲的真面目才能無所遁形,而牠們口中的蟑螂,正是投訴鼠患嚴重,希望政府正視和改善問題的市民。政府無視他們的要求,而且任由鼠輩橫行,現在更用上
   屋外雷聲震天,接著是傾盆大雨。男人從夢中驚醒。一陣噁心驅使他連跑帶滾地衝進廁所嘔吐大作起來。除了起泡的唾沫,甚麼都沒有。 只是一場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