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小鎮的笑臉

文、圖／凌谷

下午四點半的陽光用陰影把東西走向的一條小街切成稍稍傾斜的南北兩片：北牆被曬得光亮而粉艷，像剛出爐的法式棍包；南邊一列排開的水果蔬菜承着北牆返照，在陰影的襯托下顯得越發嬌紅滴翠，像暗室裡的玉石寶珠。

我在斜坡上遠遠地被這景象吸引了過去，走下去才注意到街頭立着一個滿頭鴿糞且鼻子被砍掉的一個大理石頭像，像下刻文讓我心頭一震：Henry W. Longfellow。美國大詩人朗費羅為什麼會來到芒通（Menton）——這個法國南部小鎮的呢？我對着頭像拍了幾張照後，用蹩腳的法語問坐在石像旁的一位中年男子。那位紳士聳聳肩攤出兩手，“Je ne sai pas ！（不知道）”繼續享受那地中海風中的醉人陽光。

看着朗費羅那個讓人傷感的空缺的鼻子，想起愛爾蘭詩人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是在芒通逝世的，忽然對這個自己陰差陽錯事不得已而路過的小鎮感到一股敬意，許多藝術家、作家和詩人跑到這裡，嘗試從這裡美麗的海灘和藍天吸收靈感的養分。

也許這位不曉得 Longfellow 是誰的紳士也是在陽光中吸收自己所需的養分，以便在布滿荊棘的人生旅途中繼續前行。

心在胸膛中，上帝在頭上

聖哲生平常激勵

人生當可更高尚。

想起詩人那些鼓舞人心的詩句，不覺昂首長嘆：

我向空中哼一支歌

它自半空落下，卻不知音隕何處

誰可看穿虛空

看到它飛行的軌跡？

我穿行在那條迷人的“水果街”上，低身拍了幾張光影和顏色都反差巨大的照片，在街中央背對着朗費羅低頭查看片子的曝光情況。這時，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側身仰臉在前面衝我一笑，天真中帶點羞澀，說：“Bon jour，Monsieur ！”蹦跳兩步後夾着清脆的笑聲揚長而去。我回了句“Bon jour ！”

後愣在那裡，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但她那甜美的笑臉仍在我心裡蕩漾；而那雙清澈無塵的眼睛，叫我想起百米之外的那片蔚藍海岸。

看着她那條嫩黃透亮的小馬尾在陽光和陰影間左顛右擺，明滅閃爍，不禁吟道：

而那支歌，音步明快

我和它擦身而過

在一張遠去的笑臉之上。

註：文中所吟的詩是筆者隨口改自朗費羅的名作 The Arrow and the Song

～摘自凌谷 散文集《從愛到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