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4|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夢雲潭奇說-章七-磬歌(五)

「因為夢夢的提醒,讓我恍然大悟,妳正要這種大戰在即的戰慄,讓滿朝上下驚懼不安,這個局面,我輕易做到了。」小酒冷硬的神態,讓月光襯得倨傲不可侵犯。
「哼!」明翎冷笑著,她頑強的氣勢渾然天成:「夔辛,我沒有妳的力量,妳愛怎麼做就去做吧!只是妳沒有事先佈局,一下子走到這一步,我倒要問妳,接下來即將失控的場面,妳要怎麼收拾?」
「我在朝中散一場疫病,會讓局勢改觀。」小酒自然是想好了對策。不過她不會說這個對策也只是應付今日質問而已……。
「既是疫病,妳又有什麼資格說我?歷朝歷代,病死的遠比戰死的多,話說回頭,病災逢大旱,更是我求之不得的局勢!」明翎一臉不像說謊的樣子。
「我有我的作法,不會讓妳稱心如意。」小酒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不住暗罵那件刁鑽的披衣。
「那就讓我親眼見識。」
正在兩方一觸即發當口,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卻打斷了緊繃的情勢。
「愛妃,妳在和誰說話?」是太子的聲音。
明翎一驚,看向出聲的一方,是兩名年幼的宮娥扶著太子、打著燈來了。
明翎走過去,換手扶著太子:「太子,你怎麼出來了?夜深風冷,你還病著,快隨妾身回寢宮吧!」
太子果然在明翎,或這說芫蘭太子妃的引導下,回轉向自己的寢宮方向回去。
「因夜深不見愛妃,才出來找。」太子的聲音雖虛弱,但在看見芫蘭後,聲息變得更為安心。
不只小酒,連夢雲潭和皇秀都爭著要看那一副奇景;剛才還張牙舞爪般的明翎,轉眼柔情似水,那看來軟綿綿的太子究竟下了多大的妙方?
「小酒,我看太子是個好人,妳那滴眼淚不會真把人弄死吧?」夢雲潭沒發現自己問得太晚了。
「不會啦!只不過讓他躺上十天半個月,出些冷病徵兆而已,不過他病成這樣還出門找老婆,我才擔心他早被明翎下咒了!」小酒一回到酒窖,先喝它個幾大罈,補上前些日子沒喝的份。
「那這樣該怎麼辦?」皇秀從書堆裡抬起頭,揉揉眼睛。
「在這之前還有其他更緊迫的事情啊!太子那邊暫時先擱下吧!過來過來!」小酒拿起了散落在身邊的其中幾卷書軸,攤在空中。
飄浮而平展的絹布有些畫著兵圖,有些密密麻麻寫著政事,小酒一一指給夢雲潭和皇秀看,要她們分頭往各王侯將相家中去辦事。
「雖然不知能不能成功,但值得一試,就麻煩妳們跑一趟了。」小酒衷心請託著。
「嗯,有一點困難,不過可以嘗試。」夢雲潭拿著自己分配到的捲軸,看了又看。
不過,皇秀看來是滿面為難:「甲臣,妳怎麼要我往將軍府去?妳明知道……」
「別擔心,燕儀王家我去過,安全!」小酒拍拍皇秀的肩:「而去過燕儀王府之後,其他的將領就一點也難不倒妳了!」
夢雲潭眉尾抽了一下。
宮裡近日忙亂,官將們殺氣騰騰,宮人們人人自危,各式各樣的流言像煙花炸開一般,傳滿這巨大宮城的每個角落……
芫蘭太子妃在嫁入東宮之後,深得皇帝與太子信任,在這一波勢力角逐中巧妙地成為當權一派的首領,雖身處帷幕之中,卻切實掌握了實權。
甲臣的推波助瀾功不可沒,她看著明翎怎麼應對芫蘭郡主的生父─政變派的首領─下郡王。反正明翎已經夠討厭她了,再討厭一點也無所謂。
皇秀在燕儀王府中,照著小酒指示往書房中翻找燕儀王臨終前的親筆手稿;這書房以前是燕儀王讀書兼求仙的私人書庫,現在是燕儀王長子平禧王操辦公事的地方。
平禧王受亡父遺囑,是輔佐太子的當權派之一,然而平禧王並不知他父王生前有意圖謀反之心,也不知燕儀王臨終前還留有一份對朝政極重要的書信。
夢雲潭往南到達糧倉之地,眼見大旱已臨,半熟的穀作八成乾死,但催帳的稅吏卻仍在農田裡踐踏作物,農人的眼淚比澇災的水更多。
不過夢雲潭也不是沒見過這番情景,通常官家要開倉放賑,都得等到民間餓死數萬的時候,在官逼民反之前才賙濟薄糧;不是有栽不賑,而是怕賑得太早,大旱結束前便放光官糧,屆時民怨的情緒會更激烈。
夢雲潭並不能改變天象,但她這回是來催逼地方官府將穀糧早日放賑,來日災情危急之時,才能迫使中央向各王侯將相調糧,早日將糧食發往民間,王侯發完了便發皇家糧倉,而非自家充實,趁大災時興兵作亂。
只是開糧倉的順序會不會照著小酒所計算,那便得靠小酒在皇宮中的作為了。
明翎打了一盞燈進入酒窖。自從化為人身之後,她的感官已經沒有妖體那般敏銳,黑夜非得靠著燈光否則難以看清;她平日身邊總有一群宮娥隨行,要獨自行動還必須掩人耳目才行。
小酒果然就在裡面喝酒。
這次頗講究,小小的酒窖裡用酒罈子疊成桌,上面鋪著錦緞,一瓶酒、一個杯,但顯然不是小酒要用的。
「這回,太子不會又突然跑來找老婆吧?」小酒放下酒罈子坐正,一副準備談判的模樣。
「妳放心,我可是特地來找妳的。」明翎站著不動。她必須小心不讓酒窖的塵泥沾上身。
小酒也是特地在酒窖等她的,可惜不能請她坐,否則沾了一身泥,回去就難交代了。
「我聽到消息,旱情早的幾個州縣已經先開了糧倉,我知道是妳做的。若妳定要與我爭鬥,我也就不跟妳客氣了。」明翎恨自己沒算到甲臣竟然會千里迢迢的從民間算計起。
「明翎,我並不是要跟妳鬥;我既非文官也非武將,我是甲臣,自古以來我的責任就是世道太平、黎民安樂。我知道妳有仇欲報,這宮廷是妳的源頭,同時也大到足夠妳燒殺。」言下之意,小酒在提醒明翎守住分寸。
「這樣就要平息我千百年的屈辱和怨恨嗎?」明翎僵冷的表情露出慣常的冷笑:「我非要打一場翻天覆地的仗!我佈局已成,近日便要實行,第一步就是殺了那老不中用的宿醉皇帝,再殺幾個機要大臣陪葬,妳能阻止我嗎?」
「事成之後呢?妳讓太子登基為皇,引來更多陰謀者殺妳們夫妻?」小酒站了起來:「我不殺妳,妳也難逃一死,人的生命就是這麼脆弱。這難道是妳想要的結果?」
「論起文爭武鬥,我未必輸。」
「以一擋百能維持多久?」小酒走到酒罈疊成的桌前,伸手執瓶,倒出酒來將酒杯注滿:「妳一路走來,多倚賴奇襲之戰,但妳曉得奇襲並非長久之道。」
明翎看著眼前瀰漫著醇香的酒杯,靜默了片刻。
最後,小酒看著明翎轉身離開酒窖,那杯酒她始終沒沾過。
夢雲潭來到她最初化為人的湖邊小村,那個村落因為緊鄰著湖水,因此旱情還不算嚴重;看著小村子生活平靜,露珠的父母康健、兄姐皆有後代,夢雲潭也覺得對露珠有了交代,她漫長的歲月中仍舊會看著這個地方,在此地她遇上一位唱歌跳舞的女子,從此改變她雙眼所見的一切。
湖中有幾艘小船撒網捕魚,岸邊成群婦女挖著湖貝,遠些的地方有幾個年長的男人說著今年旱災,農作歉收,沒想到湖裡也不好等等,讓夢雲潭又回想起了她住在這湖底時的景況,那是一段對人而言極其漫長的時間,足以幾番改朝換代。
這裡的人從不談政,他們辛勤工作,每一天過得踏踏實實,會為誰勾破了誰的魚網爭執,卻不會為了搶別人的魚而打殺。
夢雲潭這般不辭辛勞地幫小酒跑腿,多半是因為跟小酒的交情好─妖其實大半是多情而深情的─但另一部分的原因,大約與她總惦記著露珠有關;露珠一生到死,都想著她的家人、她的村人如何在一個窮鄉僻壤裡平靜安生。
還有個住溪邊的守地小妖阿土,平日不與人打交道,但卻在瘟疫擴散之前急忙地去通知人;有個被迫轉化為人的石妖碧璿,留戀著一段恩情而自願顧守在另一個人身邊;有一方沾過鮫人血淚的紅綃,因為跟人患難相遇,便甘心付出生命與那人相依相持……
在這一段對夢雲潭而言極短暫的時間裡,她彷彿到了另一個她不認識的世界。
回憶之間,夢雲潭聽見遠方傳來陣陣悲鳴似的磬聲。
夢雲潭動身,急急趕往皇秀所在的方向。
她記得皇秀的路線是往軍事重地前進,這時間已離開了平禧王的宅第,往更邊境的地方去,那磬聲和夢雲潭在皇宮中迷路時所聽所聞一模一樣,當下便認出是皇秀,只是這回磬聲之中帶滿了悲切哀淒,不知皇秀是遇上了什麼麻煩?
皇宮中,小酒也聽見了皇秀的聲音,皇秀天性穩重淡泊,極少這般哀切,不知邊境出了什麼事?但願夢夢快些去找皇秀……
小酒憂心,恐怕邊境起了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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