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瘟疫蔓延時》小說截角(4)】卡西亞妮

或許彼此確實緣分未盡，阿里薩才會在卡西亞妮出現前見到婚後和烏爾比諾一起回國的費爾米納。其實阿里薩真要像第三章所敘述的「戰勝了費爾米納對他的打擊」，他和卡西亞妮應該可以發展出另一種細水長流式的戀情，然而當初促使阿里薩決定進入叔叔萊昂十二的航運公司任職之最大動力仍然是費爾米納，沒有遇見婚後的費爾米納，阿里薩日後又怎麼可能替卡西亞妮安排工作、與她成為職場上的合作夥伴呢？

若要理解為何阿里薩竟然對初次碰面就錯怪卡西亞妮感到「很內疚」，必須先回頭討論一下費爾米納。在第二章，阿里薩印象中的費爾米納是這樣的：「她穿的是藍條制服，有鬆緊箍的襪子高齊膝蓋，一雙男士的高靿皮鞋。一條粗大的辮子齊腰拖在背後，末端打著一個結。她走路時有一種天然的高傲，腦袋高高地昂起，目不斜視，腳跟輕快，尖鼻子，兩臂交叉，把鼓鼓囊囊的書包抱在胸前」、「她沒有穿學生制服，穿了一件多褶麻紗長裙，像古希臘女子穿的寬大無袖衫那樣，長裙的褶縐從她肩膀垂下來。她頭上那頂梔子花編織的花冠，使他具有女神般的風采」，而卡西亞妮在第四章初登場時卻帶給阿里薩截然不同於費爾米納的印象：「她的打扮如畫中女奴一般，穿一條寬荷葉邊裙子，兩手以跳舞的姿勢牽起裙角，賣過街上的水坑，敞口領開得連肩膀都露了出來，脖子上掛著一串花花綠綠的項鍊，頭上戴著一條白頭巾」。

與阿里薩相處過的諸多女子裡面，僅有費爾米納是曾經論及婚嫁的對象。對阿里薩而言，費爾米納幾乎成了唯一的淑女範例，即便將為人母的她氣質改變甚多(「一身成年人的打扮，高筒靴子，輕羅紗帽子上插著一支東方的羽毛」)，在他看來依然覺得她散發著高貴的美麗。這樣的感受，長久以來無形中影響阿里薩審視其他女子的角度，再加上卡西亞妮直視他的眼神讓他聯想某些擁有相似眼神的族群，由此產生輕蔑。

以往阿里薩在代筆先生門洞巧遇費爾米納時大驚小怪，那是因為他在涉世未深的年紀賦予淑女一詞過於單調的期待，以極片面的現象誤認費爾米納做了不得體的舉措(在龍蛇雜處之地閒晃逗留)，儘管如此，並不代表他當時已經是一個保守不知變通的「世俗」之人(畢竟費爾米納也不屬於「世俗」標準認定的典型淑女)。不過等他認識更多形形色色的女子，以為開了眼界，能夠就此避免再次誤認之際，卡西亞妮讓他驚覺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正如非淑女不只一種面貌，淑女同樣不只一種面貌，阿里薩毫無修飾地在卡西亞妮面前洩漏對她的偏見，彷彿在向卡西亞妮形容自己的行徑有多像登徒子，直到卡西亞妮表明純粹求職的意圖，阿里薩從此逐漸發現卡西亞妮和自己很像的部分，比如不排斥從基層職位做起、靠著持續自學累積實力，以及飽受歧視。所以，不入流的，究竟是穿了怎樣的服裝、去了什麼地方、與誰互動、出身如何，還是那些亂擺雙重標準衡量一切事物的評價方式？

思及於此，難怪阿里薩感到慚愧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