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1-3 漆黑的逆流

腳底下雖然踏著地，卻有一種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覺，那種不踏實的感覺，就好像在某個正確的時間點遇見了某個不是那麼適合的人。 心中明明清楚得很，總有一天會走到終點，但卻輸給了孤寂。

光線，進不來…

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夏季，在這家病院裡，卻好像沒有季節般，陰暗的黃色燈泡，簡直就像墳場裡的鬼火一般晃動著。

幾乎像恐怖片裡的場景啊，阿尼心中卻絲毫沒有恐懼的感覺。

詭異的是，心中平靜無波的情緒似乎有了些許波動。那不是恐懼，那根本不是恐懼…

相反地，是種想要對某個誰施放恐懼的暴虐情緒。

昏暗的病院，不知怎地引發出阿尼心中最黑暗的一面。毫無道理的負面情緒像潮汐般一波波湧上來。

阿尼享受著… 享受著被憤恨操控的快感，那是一種久違的發洩。身體的細胞好像被某種什麼喚醒似地，輕輕地顫抖著。

全身的細胞都在恨…

阿尼深深吸了一口氣，表情猙獰地東張西望尋找著什麼。阿尼並不知道他想找什麼…

其實他只是想找到隨便某個具有生命的東西來破壞。

心中的惡念猛烈旋轉著，漆黑的波動用某種詭異的節奏加速血液的流動，腎上腺素強制分泌著。 腦袋像快爆炸一樣，每當血液流過，太陽穴旁的青筋就猛然跳動。 阿尼心中好像有股怨氣在身體最深處嘶吼著，嘶吼著要破壞，想要破壞周遭的所有一切…

阿尼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情緒， 從小阿尼不論碰到什麼，總是壓抑著。 就算碰到什麼不合理的事情，再怎樣憤怒委屈，心中那股怒氣要爆發前總是無聲無息地煙消雲散。

阿尼學會偽裝憤怒，好幾次、好幾次，甚至看似失控地出手打人；都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正常人而展現的演技。系統化的缺陷…

手腳斷了，可以裝義肢；臉刮花了受傷了，可以整形；人的心，也可以偽裝…

偽裝到高明到當事人都不自覺的地步的時候，什麼又才是真實的呢?

阿尼曾經以為自己僅僅是對某些事物不在意罷了。 每個人勢必有其所在乎的事情，通稱為地雷區；既然有地雷區，勢必也有安全區。 自己的安全區只是比較寬廣罷了，只是寬廣到了沒有盡頭的地步… 阿尼如此想著。

不會憤怒的人，事實上並不會在生活上有任何不便；事實上，在永遠可以保持冷靜這件事上，某方面來說可以被視為完美的守衛裝置。

每個人都想守護什麼，保有什麼。 阿尼沒有…

「如果人非得要擁有什麼的話，那我希望是我可以不用去守護的東西…」

阿尼不知道的是，每當心中的怒氣無端消散的時候，其實並沒有真的消散。

怒氣與怨氣化成極細的黑線，從胸口往全身每一個細胞均勻地散去。在皮膚底下的每一寸細胞，在阿尼長期灌溉下，漆黑到如黑曜石結晶般晶瑩剔透。

〈尼亞病院〉這奇異的空間，逆轉了阿尼這麼長時間以來散去怒意的過程，把身體裡面所有的恨一口氣提煉出來。身體每個細胞，像被從長期的暴政下解放似地歡呼。

被一片漆黑包圍著的心，隨著阿尼劇烈的喘氣聲收縮著，過度分泌的腎上腺素，讓阿尼幾乎無法呼吸。 阿尼跪倒在地上，猛力地捶著冰冷的地面，感受著自己放棄許久的憤怒。

黑色的細線緩緩聚集網胸口湧去，越變越粗直到從線到面，直到純粹的黑塗滿阿尼整片胸口…

在阿尼的心要被漆黑滿滿填充的前一瞬間，僅僅一顆沙粒大小的心的某部分，堅決地拒絕漆黑的入侵。

一沙一世界，將這極小的心之顆粒放大，可以見到一片雪花紛飛的世界。

那世界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看得見奇怪的厚矮圍牆所包圍的一口井…

「角落…嗎?」 失去意識前，這是阿尼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