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義大利,無論政客、媒體,還是普通民眾,紛紛把新冠疫情比喻為「戰爭」。該國如此大規模的管控、動員及其帶來的「大逃亡」確實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所絕無僅有的。可是,新冠病毒比大砲子彈更難捉摸,它永遠在暗,而你在明。
2020年3月初,坊間開始傳言,為了遏制新冠疫情擴散,義大利政府醞釀擴大封鎖範圍。這並非空穴來風:自2月23日最先發現大量感染者的11座城鎮被劃為「紅區」以來,病毒的傳播並沒有減速,儘管北方地區對國民經濟舉足輕重,但在公眾生命與健康受到重大威脅的緊要關頭,政府方面很可能會痛下決心,全力阻斷。
「紅區」隔離14天期限將至,風聲越來越緊。3月7日晚間,多個媒體爆出關於進一步封鎖的法令草案,涉及疫情最嚴重的倫巴第大區以及中北部其他十多個省份。草案與最終版本相差不遠,很可能是在中央政府向大區徵求意見的過程中被故意洩漏的。 「令人無法接受!」義總理孔特後來嚴厲提出批評,「這樣的行為造成了混亂和不確定性,並危害公眾安全。」
事後責備於事無補,「混亂」已然造成。這個星期六的晚上,米蘭火車站一反常態,迎來大批趕末班車的人潮。民眾拉著行李箱,一路小跑,彷彿前方就是安全的「應許之地」。站台上大多是「北漂」一族,等待著南下的火車。
當天最後一趟高速列車駛出米蘭中央火車站後,慢車停靠的加里波第門站依然人潮湧動。部分旅客匆匆忙忙,甚至沒來得及買票,直接登上列車,找乘務員補交罰款。
事後有媒體披露說,在3月7日的米蘭,真正以「逃離」為目的並乘坐火車的人數也許僅有200人左右,只是,這一場景具有很強的視覺衝擊效果,不僅讓國內外民眾目瞪口呆,還被定格在歷史的記憶之中。
瑞士一家機構通過分析電信公司的3000萬義大利客戶匿名數據,認為那天更多的人選擇乘坐飛機、自駕車等方式離開米蘭。而實際上,自劃定小範圍的「紅區」後,「出逃」便已悄然開局。以實行部分封鎖的第一天——2月23日(週日)為例,米蘭的出城人數較往常就增多了近一倍。隨後,北方部分地區學校開始停課,政府鼓勵遠程辦公或休假停工,越來越多人選擇先行一步,撤出疫情「震中」。
此間離開的,包括義大利前總理、「傳媒大亨」貝盧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3月6日,大眾傳媒發現這位中右派力量黨(Forza Italia)主席沒有參加一次重要發布會,追查之下,才發現其早在一周前已離開米蘭附近的住所,前往長女瑪麗娜名下距離尼斯(Nice)約35公里的別墅「避疫」。據聞,為排除風險,貝盧斯科尼還要求所有近身人員做病毒檢測。此外,這則負面新聞還染上一層桃色:據意媒披露,此刻陪在83歲前總理身旁的,是他「90後」新女友、眾議員馬爾塔·法希娜(Marta Fascina) 。
力量黨副主席安東尼奧·塔加尼(Antonio Tajani)稱,貝盧斯科尼在這座十九世紀中葉修建的別墅中修養,但並未停止工作,與各方的溝通一直保持順暢。貝氏自己的解釋是「遵照醫囑」,最大限度降低被感染的可能性。不過,長期擔任其私人醫生的阿爾貝托·贊格里羅(Alberto Zangrillo)否認曾作出相關建議。
無論如何,貝盧斯科尼及其代表黨派的支持率都受此拖累,繼續下滑。也許是為了挽迴聲譽,3月中旬,貝氏宣布向自己的家鄉——同時也是疫情最嚴重的倫巴第大區捐款1000萬歐元(約合1100萬美元),主要用於救治重症患者。
仔細分析,貝盧斯科尼出國「避疫」事件至少反應當時的兩種趨勢:一是提前離開疫情重災區,另一個則是以自家房產為目的地。中產階級在郊區、海邊或山上有另一套房子在歐洲很是平常。人們不禁想,如果可以的話,在野外呼吸新鮮空氣,欣賞開闊景色,豈不比困在城市隔離更有趣、更安全?再想想薄伽丘筆下的《十日談》,故事背景的不正是三男七女到佛羅倫薩郊外別墅躲避黑死病麼?只是十四世紀的義大利人口比較少,醫療條件沒這麼好罷了。
不過,這樣的「文學」橋段,放在現代似乎會引發系列風險:首先,這些外來人口或許在不知不覺間感染了新冠病毒,前往「第二個家」意味著傳播風險和範圍的增大;其次,度假屋一般位於較小的城市甚或村落,醫療資源很可能難以抵禦一大波的疫情;再次,部分「遠離塵囂」的地區同時意味著出入通道不暢,危急重症病人的轉運會有相當麻煩。
3月上旬,意北部都靈省靠近法國邊境的滑雪勝地突然湧進了許多倫巴第大區來的一家老小。小鎮紹澤-杜爾克西(Sauze d'Oulx)人口不足800,卻有著7800間度假房。非常時期,當地官員不得不天天開車到處巡邏,用揚聲器向這些「不速之客」喊話,要求他們居家隔離,遵守防疫措施:「有的區域平日根本沒人,現在好像一下子熱鬧起來。還有一次我碰到一百多號人,蹬著滑雪板正往上爬。」旅游從業人員從心理學角度解釋說,山區讓人心理有所慰藉,因為高山看起來是個安全、未被污染的地方。然而,海拔再高也遏制不了新冠病毒,這一區域很快就出現外地人的確診病例。
3月8日凌晨,義大利總理孔特走出會議室,拿著剛出爐的新法令,要求即日起對倫巴第大區及中北部十四省實施遏制新冠病毒傳染的緊急措施。其中第一條就指出,如非工作、健康原因或其他緊急情況,禁止出入該區域,同時禁止該區域內各地人員相互流動。
但是,新法令頒布後,被封鎖地區的行政長官意見不一,有的甚至抗議政策不公,落實也遭遇混亂。8日,這些區域的交通運輸並未如預期般停止。相反,民眾的「出逃」現象依然持續。在米蘭,人們正常登上開往南部的列車,沒有遇到任何阻攔或檢查。
除醫生外,各地官員也紛紛發聲,呼籲國民以高度責任心,共同遏制病毒傳播。南部普利亞大區(Puglia)主席米凱勒·艾米利亞諾(Michele Emiliano)發文,請「北漂」們盡量留在原住所,同時簽署命令,強制要求任何從「紅區」返鄉的人都必須及時向當地醫療機構報告,並自行隔離兩週。卡拉布里亞大區(Calabria)主席喬爾·桑特利(Jole Santelli)特別指出,南部醫療體系脆弱,可能無法承受如此重大的緊急醫療壓力。
這樣的情況沒有持續太久。不到兩天,孔特就宣布把禁令實施範圍擴大到全國:「不再有『紅區』,也沒有什麼『一區』、『二區』,整個義大利是一體的,是個『受保護區』。」3月10日施行全境人員管控,12日又禁止非必要商業活動。
至此,亞平寧半島終於完全跨入強力封鎖、遏制新冠病毒的「第一階段」。如果不是去往國外的話,在義大利任何角落幾乎都一樣地閉門隔離,無正當理由不能外出。爾後,隨著歐洲其他國家,乃至美洲、非洲疫情暴發、相互阻斷交通,全世界均已無處可逃。
在義大利,無論政客、媒體,還是普通民眾,紛紛把新冠疫情比喻為「戰爭」。該國如此大規模的管控、動員及其帶來的「大逃亡」確實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所絕無僅有的。可是,新冠病毒比大砲子彈更難捉摸,它永遠在暗,而你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