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血叛亂(3)

穿著素色的診療服，邵興雅坐在長廊上的長椅。現在不是生育的季節，偌大的產房空蕩蕩，螢幕上面的「1」就是他的號碼。陽光穿過帷幕玻璃，讓涼爽的長廊依然帶有溫暖的氣息。遠方有座巨型玉鐲般的圓環石雕，隨著底座緩慢旋轉著。

他已經交代聰穎，在集合住宅所在的區域設置巡邏站，並派人進駐交管部門，以監視街道上不尋常的舉動。為此他還向其他小隊借了不少人力…幸虧有韋馨的名號，這舉動只招來抱怨，沒有受到阻礙。

最後他也向隊員們表達歉意。明明有任務在身，他卻得為了自家的私事告假。

小雅試著說服自己，在進入產房的前一刻還想著公事，是一種負責的表現。但直到冰冷的廣播喊出自己的名字時，他才覺悟自己只是在害怕一而再、再而三經歷的事。

他忽然想起學生時期，第一次參觀產房的場景。當時解說員領著他們所經過的，正是眼前的這座環形石雕。那時，解說員與他們講解那段所有受到優良訓練的學生都耳熟能詳的歷史。

貝迦爾隕石從天而降，碎裂成三塊，分別撞擊西伯利亞南部、印度次大陸以及大西洋東岸。隕石雖然帶來前所未有的災難，卻也開啟了人類全新的紀元。

人們從隕石上的礦物──貝迦倫礦當中，提煉出一種奇特的結晶。這神奇的化合物，被喻為煉金術中的「賢者之石」也不為過，不但可以治療大部分的疾病，還可以製作成防止老化的藥品。提煉過程中產生的副產品，還能作為能源來燃燒。最重要的是，這個貝迦倫礦，透過某種機制，可以跟地球上的元素產生化學反應，進而持續「增生」。人們甚至得不斷開採這貝迦倫礦，以免礦脈淹沒城鎮。換句話說，隕石帶來了醫療上的革新，以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能源。

然而，如果把這顆隕石當作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那就大錯特錯了。隨著貝迦倫礦的開採，一種未知的病毒，從礦場周邊傳開，並以驚人的速度散播到全世界。染上病毒的人，約有三成左右，會因為免疫反應而死去。而活下來的人，則進化成為了完全不一樣的「新人類」。

經過反覆實驗，科學家發現，曾經感染過病毒而康復的新人類，其大腦可以發出一種精神波，除了與彼此溝通，還能控制同樣被病毒感染過的動物。精神波能轉換成電波，這意味著人腦可以直接控制電腦。新人類之間透過彼此的連線，甚至建立起「大腦之間的網際網路」，也就是「精神網」。

這當中，女性的精神波明顯比男性要來得強烈、集中。經過訓練的女性，甚至可以利用精神波來當作武器，使能力較差的人─通常是男性─屈服。漸漸的，社會上的性別地位產生微妙的變化。在疫情剛爆發後的混亂時期，女性成為了鬥爭關係中的領袖。男人，只好作為提供勞力與體力的奴隸階級，為女人服務。

但成為新人類的真正代價，不是性別地位反轉這種無聊的小事，而是無法正常生育的危機。

這些新人類，只要是交配的其中一方，必然產下一種邪惡且殘暴的突變蟲。當時還有人疾呼這突變蟲畢竟是人的後代，應享有人權的對待。然而，在突變蟲一次又一次的進行大屠殺後，沒有人繼續支持變形蟲或許也是人的主張。

人們最終沒能控制病毒的擴散。隕石墜地後的半個世紀，超過九成五的人口都感染過病毒。也就是說，幾乎所有的人，都被迫成「更新」成為新人類。他們所創造的新社會，不再堅持傳統的自然生殖，轉而利用體外受孕、人工生產，輔以基因編輯的技術，讓人們產出沒有變異的下一代。固有男女之間的性行為，則被重新定義成危害公共安全的罪行。

直到邵興雅的年代，人類社會的樣貌已經變得和百年前完全不同。女性是天生的貴族，男性只是手足、是僕從。

「婚姻」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女性伴侶間訂立的「成家契約」。由不同女性各自從原生家庭帶來「弟婿」，到新的家庭裡「交換基因」。

「將來你們都有機會來這裡報到。」

那時的解說員，對著邵興雅和其他少年這麼說過。

「你們代表姊姊們的手足、代表家族的禮贈，獻上寶貴的基因資訊，為人類的繁衍盡一份責任。」

當然，人類世界走到今天，早就歷經了多次動盪混亂、戰爭殺戮，並且經過數十個列國興起與衰落。歷史學家拾起往昔的裂片時，甚至會感嘆同一個時間線上，彷彿有不同的宇宙存在著。

興雅被引領到暗房之中，有張白色的床等著他。這張床顯然不是給人安睡用的。床鋪微微隆起，似乎是某種矽膠海綿。

他退去診療服，躺了上去。尾椎碰觸床沿時發出的微電流讓他不禁顫抖。

「你蠻幸運的啊，你的夫人剛好多一管給你用。」

產房主任是一位開朗的五十歲阿姨，和小雅熟到可以閒聊的程度。

「我…呃…最近壓力比較大，到昨天都還在工作…」

主任在手術前都會做一些近況調查，小雅乾脆先行招認。

「別擔心，你的狀況我清楚，放鬆潛下去就行。」

矽膠海綿慢慢吞噬她的身體。他好像沉入麵糊的鱈魚塊一般沉入床底下空間，只留臉蛋浮在外頭。

沒有性的性，這是一種純粹的擷取過程。

男性從青春期開始，就會生產出具有突變基因的細胞。為了去除突變基因，必須在射出時就得進行保存，並且在時間內立即加工、立即與卵子結合。女人就不需要做這麼多次手術，因為產房會根據女人的基因培養出模擬子宮，或稱「基因爐」。這種要價不菲的仿生模組，能夠生產與主人完全相同，甚至更為健康的卵細胞，引入精子並受精後，可以進一步培養出健康的新生兒，只是並非每試必成就是了。助產士總會說，在授精失敗的場合中，大多是男性的精子不夠健康所致。

手術開始了，一旦開始，他就只能等待結束，沒有終止的權限。

有些產房會給予一些刺激，讓過程舒服些，但有些人認為這種刺激「太過汙穢」。小雅覺得無所謂，只是被束縛在乳白矽膠內的時間確實難熬了點。

任憑自己的身體被機械擺弄，他的心思開始飄到昨晚的任務，以及回到工作岡位後該做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