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見之眼] 曙光乍現 03-1

如果……奶奶沒有死就好了……

如果奶奶沒有死，我們就不用受那麼多苦了。

春秋可以自在的笑，自在的哭，不用習慣黑暗也不用對抗那些東西……

「冬海？」

「吭？」葉冬海突然回神，熟悉的笑容讓他瞬間想起來自己還站在路邊。

「抱歉，學長，我恍神了。」葉冬海抱歉的笑著。

「沒關係。」高懷天笑笑的拍著他的肩，「我們進去吧。」

葉冬海深吸了口氣，跟著從在校起就交情很好的學長走進餐廰。他們大概一個月見個一、兩次面，以他的情況來說算是非常難得。他在校時的同期仍有連絡的少之又少，只有這個學長，葉冬海十分喜歡跟他待在一起的感覺。

高懷天大他三屆，現在已經是刑事組長，嚴格說起來這學長是個工作狂，也天生適合吃這行飯，他感覺敏銳觀察入微思緒清晰，而且他八字非常重，從不會被案發現場那些遺留下來的東西干擾，更難得的是他一身的正氣凜然，那跟他的前世也有點關係，不過葉冬海當然從來沒有跟學長提過這類的事。

只是待在學長身邊，就感覺非常安靜。是真正的安靜，沒有那些黑暗裡的吵鬧聲跟煩雜的哀求聲。

「我們換個地方好了，我突然想吃點別的。」

走進餐廳裡，正打算坐下來的時候，高懷天突然這麼開口。

葉冬海愣了愣，正想說真難得的時候，看見桌上放了幾本八卦雜誌。封面上黑白照片裏的人影再模糊他也看得出那是春秋。

而且春秋笑著，用他幾年都沒看過的放鬆神情笑著。

他並不認得春秋身邊的人，照片拍的是公司樓下，玻璃自動門正好敞開的時候。

春秋……會對客人笑嗎？

他並沒有花時間去關心春秋的工作，去注意對方怎麼工作。他總是試圖跟春秋保持一定的距離，避免不小心靠對方太近。但因為春秋不快樂，所以他知道春秋討厭那些客人。

那為什麼他會對著這個「客人」露出那麼燦爛的笑容呢？

男人穿著合身的西裝，身材高挑，揮著手不知道在說什麼，也許是他的話逗笑了春秋……這傢伙是誰？

不知不覺，葉冬海把那本八卦雜誌拿在手上，盯著那張照片看，也沒注意標題寫了些什麼。

高懷天苦笑了下，本來想說裝作沒看見走了就算，但葉冬海的反應卻出乎意料之外。

「冬海，如果……不想換地方的話，就先坐下吧。」高懷天按著他的肩讓他坐下來。

「那人是韓耀廷，你在交通課可能沒聽過，但這人在我們課可是名人。」高懷天拿起桌上預備好的水瓶倒了兩杯水。

葉冬海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他是那個來得很頻繁的新客人，抬起頭正打算問仔細一點，對著高懷天的臉突然想起來，他跟學長講了春秋好幾年，卻一直沒跟他解釋過春秋是男人……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葉冬海默默接過高懷天遞過來的水杯，拿起菜單盯著，腦子裡卻是一片混亂。

雖然性向是個人的問題，但是他不確定他學長對同性戀怎麼看……

「這裡的東坡肉很好吃，要不要試試？」高懷天很自然的轉移話題，「附餐的咖啡也不錯。」

「嗯，那就點這個好了。」看著高懷天溫和的笑臉，葉冬海瞬間放下心來。

他學長總有讓人安心下來的本事，他無意識的轉著手上的水杯，正想要不要解釋一下的時候，高懷天先開了口。

「你也許沒聽過韓耀廷，但是你應該聽過威皇企業。」高懷天提醒了他，就算在交通課，同樣身為警察多少都會聽到點風聲。以前他總不懂這個很有潛力的學弟為什麼不肯升職，明明直覺和第六感比一般人都要好，很適合進刑事組。後來他雖然明白了為什麼，但總覺得既然有這種天賦應該好好利用才是，不過那是個人的選擇，如果對方不想的話，他也不認為有需要逼學弟升職。

而葉冬海當然聽過威皇企業，威皇企業的前身是京皇幫，在十年前還是國內最大的軍火商。從七、八年前開始，京皇幫把軍火生意都移往國外，成立了威皇企業，做起正經生意，在國內是漂白得很成功，說收手就收手的魄力倒是無人可及，政界關係也十分良好，因此不是很容易能抓得到把柄。

這種人……這種人為什麼會是春秋的客人？

以前奶奶選客人非常嚴格，這種人根本見不到到奶奶一面──春秋連辦公室的門都不會出，居然會送客人到樓下，還露出那種笑容！？

「冬海，那……雜誌是店家的。」高懷天在葉冬海幾乎把那本雜誌扯爛前，慢慢把書抽回來。

「就我所知，這人雖然看上去不是什麼正派人物，不過在國內的確漂白的很徹底，理論上對你的春秋是無害的。」高懷天笑著說。

葉冬海尷尬的笑笑，沉默了會兒才回答，「對不起，學長，我不是故意要隱瞞，只是不知道怎麼告訴學長……」

「本來就不是需要跟我報告的事，有什麼好道歉的。」高懷天搖搖頭，替他再把水杯加滿。

葉冬海微微鬆了口氣，卻突然覺得十分喪氣，他沒有辦法忘記昨天的事，沒有辦法忘記春秋蒼白的臉，柔軟的唇和泫然欲泣的神情。

他什麼也做不到，只會讓春秋那麼痛苦，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了。

「怎麼了？看你煩惱成這樣真難得。」高懷天看著葉冬海一臉喪氣的樣子，想他大概是和他那個春秋起爭執了。

他聽了葉冬海說了好幾年，那個替他繼承家業的青梅竹馬，他知道葉冬海深愛著對方，但他們卻沒有在一起。葉冬海常常跟他聊一些生活上的事，總三句不離家裡的春秋，他注意到學弟除了自己以外似乎沒有其它往來的朋友，總是下了班就回家，也很少跟同事喝酒吃飯，同事似乎都戲稱學弟是愛妻家，每天趕回家吃飯，說他家裡只有可愛的小妻子，他也從來沒否認過。

他覺得葉冬海的生活裡，只有可有可無的工作和夏春秋而已。

「冬海。」見葉冬海沒有反應，高懷天又喚了他一聲。

「抱歉，學長你剛說什麼？」葉冬海回過神來，望著高懷天。

「你為什麼不想辦法改變一下生活方式呢？」高懷天溫和的開口。

改變？

「不能……不能改變……。」葉冬海愣了下，下意識搖搖頭，想了想又望著高懷天，「改變什麼？」

高懷天對他溫和的笑，「改變你的生活態度，或者是形態，舉例來說，你的春秋，如果你那麼喜歡他，為什麼不好好跟他說清楚，跟他在一起？」

葉冬海一下子又想起昨天的事，臉上瞬間發熱，但隨即想起奶奶，馬上又轉為蒼白，過了半晌才不甘願的開口。「……我們不能在一起。」

「為什麼？」高懷天不解的望著他。

葉冬海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最後垮著一張臉，像是放棄了什麼似的開口，「……這是奶奶的遺言。」

高懷天愣了下，他倒是沒想到葉冬海的理由會是這個。

葉冬海看著學長訝異的神情，悶悶的開口，「也許學長覺得這個理由很好笑……可是在我家裡，奶奶的話是不可以違背的。」

高懷天當然有聽過葉家那位活菩薩，只是自己從來不信那些神鬼之說。

「好吧。」高懷天只是微笑，「那為什麼你奶奶不讓你們在一起呢？是因為你們都是男人，還是因為春秋是你表弟？」

葉冬海茫然的搖搖頭，「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

雖然從來沒說破過，但是他知道奶奶心裡很清楚春秋跟他們沒有血緣關係，至於他們都是男人的問題……他不記得奶奶對此有過偏見，奶奶一向包容任何想法，就算被世人稱做違反自然的事都一樣。

「只要你有一顆真摯的心，不怕任何困難跟痛苦，擔得起自己種下的因果責任，並且不傷害他人，就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被接受的。」葉冬海喃喃唸著，停頓了一下才又開口，「這是奶奶說過的，說給一個因為跟親弟弟相戀而痛苦不已的男人聽的。」

葉冬海想著當時的客人，那種渾身散發出來的痛苦與掙扎，他深刻的記在心裡。事後他問了奶奶，那明明是違背倫常，離經叛道之事，為什麼奶奶還要鼓勵他？

奶奶當時不改臉上和藹的笑容，說那並不全是鼓勵。

如果那個人夠堅定，也不怕痛苦和困難，擔得起責任的話，那才會變成一種鼓勵，如果那個人意志不夠堅定，受不了痛苦和道德良心的遣責，她的話就會變成一種反對，他們的事就變成了不能被接受的事。

上天是公平的，每個人都擁有選擇權，而自己所選擇的路要走的快樂或是走的痛苦也都是一種選擇。

他當時想了很久，奶奶或許可以看得到他選擇了在一起會如何，或是選擇了分手會如何，但是奶奶沒有說，她只讓他選擇。

她說，人生就是不停的選擇，並且承擔後果，在懊悔與歡喜中度過的，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如果違背了你奶奶會怎麼樣？」高懷天見他沉思的模樣，突然開口問。

葉冬海怔了怔，才搖搖頭，低頭望著自己的水杯，「奶奶的話不可以違背，我看過很多例子……奶奶向來只給人忠告，不會強迫人做或不做，我只是……我看過太多沒有聽奶奶忠告所得到的下場了……」

高懷天望著葉冬海，「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跟春秋違背了你奶奶的話，你們也會發生某些事？」

葉冬海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怎麼樣。」

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沒有說出來的是，他想起父母的下場……但是因為春秋繼承了家業，在觀音的保護下應該不會有事，所以有事的可能會是自己，他並不怕自己發生什麼事，但是如果在一起了，他出事後留下來的春秋要怎麼辦？

如果沒有在一起，起碼春秋在還在他身邊……

高懷天笑道：「如果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不試試看？就算發生了可怕的事，一同負起責任過下去不就好了，如果你真那麼愛他的話，就算痛苦，起碼兩個人在一起過，總比現在各自痛苦來得好吧？」

哪有那麼簡單……

葉冬海想反駁，卻也不知從何反駁，他不想把父母心甘情願做的事拿來當例子，他也沒能有過機會問奶奶這麼做的理由，為什麼奶奶要讓他們那麼痛苦，讓他無法跟春秋在一起，卻又要自己不能離開家裡，離開春秋。

「我說的話可能過於自大，因為我本身沒有像你這樣深刻的戀愛經驗，但我覺得你過於陷在其中以至於看不清楚四周的情況，我知道你覺得我用說的很簡單，但是在我看起來就是這麼簡單。」高懷天說完，突然笑了起來，「不然，還有一個選擇。」

葉冬海還處於一個混亂的狀況，想著如果他還有選擇的話，也許就沒那麼困擾了。

「你不如放棄他跟學長交往好了，學長還不知道你喜歡男人。」高懷天打趣似的開口。

葉冬海愣在原地，比起學長不知道他喜歡男人，學長承認自己喜歡男人才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混亂的腦子裡居然認真的思考起來，某種意義上高懷天的確是最能讓他覺得安心的人……但是……

當他心裡、腦裡想的全是春秋，他要怎麼放棄得了春秋？

「對不起……學長，我沒有辦法離開他。」沒有遲疑多久，葉冬海馬上回答了高懷天。

看著葉冬海漲紅著臉很認真的拒絕自己，高懷天也怔了怔，想想告訴他自己只是在開玩笑好像有點傷人，於是微笑道：「那不就結了？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放棄不了他，剛剛的抱怨不全都是廢話？要走向哪條路是你自己的選擇，這一路要走的快樂還是痛苦也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

葉冬海吃了一驚，他剛剛應該沒有把心裡所想的，奶奶說的話給講出來，而高懷天卻說了一樣的話。

的確，如果他覺悟無論如何都離不開春秋的話……

如果，春秋也這麼想的話……為什麼他們要過的這麼痛苦？如果在一起會引發什麼痛苦和災禍的話的，他難道沒有信心承擔下來？

但他有這種堅強的意志和信心和春秋走下去嗎？如果他們依舊步上父母的後塵又該怎麼辦呢？

雜亂的腦子裡一時之間理不出一個結論，但望著眼前的高懷天，他非常感激，起碼他為自己指出了一條路，也許他跟春秋並不是毫無選擇。

「想通了？」高懷天笑著。

葉冬海不好意思的回以笑容，還是搖搖頭，「我不知道……還是得好好想一想吧。」

「總比什麼都不去想來的好。」高懷天停頓了下，「不然，就讓工作忙一點好了，工作忙了就不會想些有的沒的了，如何？轉到我們組上來吧？」

「欸……」葉冬海泛起尷尬的苦笑，腦子轉了半天才想到新的話題，「對了。」

「我最近撿了個孩子回家，一個像拉不拉多一樣的可愛小孩，菜還做的很好……」

高懷天笑著聽他開啟新的話題，他想至少這是葉冬海這幾年來除了夏春秋以外，第一次提到其他的人。

也許，如果學弟想得通的話，他大概就不會再看到對方提起夏春秋的時候，臉上那種落寞難過的神情了。

雖然沒說出口，高懷天還是在心裡替葉冬海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