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依娃與按摩師 - 4

丹麥的按摩師

依娃就像所有的老奶奶一樣, 很高興的看著我吃她準備的餅乾和果汁。 所以當我終於可以回家, 路上再塞個下班時段的車潮, 回到家已經五點半了。

也就是說, 我每個禮拜去依娃那裡按摩, 我要空出三個小時的工作時間, 而只收一個小時的錢 (現在回頭想想真不划算)。 所以, 每個禮拜四, 我沒辦法去接孩子, 有一次我乾脆先去接了孩子, 想說帯著孩子一起去依娃那裡按摩好了, 然後我家小孩就真的坐在伊娃的客廳看卡通頻道等我按摩, 依娃還是很開心, 拿出了一堆餅乾給我孩子吃著等。 我老公說這樣怎麼行, 太不專業, 哪有按摩師帯著孩子去工作的, 以後每個禮拜四, 我老公說他負責接孩子就好了。

有時候跟朋友講到伊娃老太太, 半開玩笑半抱怨說, 每個禮拜四下午的時間全沒了, 都給伊娃了, 朋友說, 妳就把價錢加進去, 妳按摩工作不就是要按時間計算的嗎! 怎麼可能! 老人家, 我總不能催著她, 走快點, 快點快點快點快點, (我) 沒時間了... 吧?

噯! 誰叫我自己貪吃, 還要留在依娃那裡吃餅乾喝果汁, 貪吃嘛 !

就這樣, 我在伊娃那裡按摩了好久的一段時間。 每年聖誕節, 依娃還會特別準備一份小禮物給我, 我會帶回家放在聖誕樹下, 等到聖誕夜的時候和家人拆禮物的時間才一起打開, 總是一盒巧克力或者餅乾。我總是特別開心驕傲的說, 這禮物我客人給的(寶貝一樣)!

有一年我爸媽從台灣來丹麥, 我到機場接機, 居然忘了這一天禮拜四要到伊娃那裡去, 爸媽坐了那麼久的飛機, 才在機場接了他們就把他們丟在家裡出去工作按摩, 總是不行吧, 於是乾脆載了爸爸媽媽一起去老人院看伊娃, 這一天我也給伊娃準備了一份小禮物, 沒有按摩, 只是去看看依娃, 給她禮物, 跟她介紹我爸爸媽媽, 說對不起下禮拜再來 。

其實依娃不寂寞, 她不是一個孤苦無依的老太太, 她吃得好住得好, 有時候還會跟我抱怨, 晚上老人院的工作人員沒有把窗戶關好, 風吹得她好冷, 她按了好幾次呼叫鈴, 整個晚上都沒有人來幫她關窗戶, 所以她感冒了。 我說工作人員可能太累睡著了, 她嘟著嘴說: 沒道理! 我花好多錢住在這裡的, 也沒人來幫我關窗。 她的孩子也很孝順, 每個禮拜都會大大小小的攜家帶眷來看她, 陪她一起吃飯, 她房裡的牆上掛了滿滿的孩子孫子曾孫子的照片。 她說她年輕的時候和老公常常到處旅行遊玩, 只是現在真的太老太老了, 老公也早她先走了, 但是她想去的地方都去過了。

有一次依娃對我說: 按摩真是一件健康又享受的事, 我應該早早認識妳, 18 歲的時候就開始按摩才對。

我算了一算, 如果依娃18 歲, 也就是七十幾年前, 天啊! 七十年前我自己的爸媽都還沒出生哪。 依娃, 您也太抬舉我了。

依娃對我很好, 一天到晚說要幫我介紹客人, 都是她老人院的朋友。

她老問我, 我對面那個8 號門的小姑娘有沒有打電話給妳? 樓下那個呢? 樓下那個小姑娘也沒有??? 真不懂事! 我都跟她們說過好幾次了! 妳看看, 她們都說貴, 都說捨不得花錢, 一天到晚抽菸喝紅酒, 如果把中午晚上那個喝酒的錢省下來按摩多好, 都長這麼大了還不懂事 !! 我只是老了, 不然我很健康的, 妳看我又不抽菸, party 的時候才小喝幾杯紅酒, 健康很重要的。 等他們老了就知道! 小姑娘們都不會想 !!!!

哈哈哈! 我笑笑, 她對門和樓下的那些小姑娘, 其實也都是八十幾歲的老姑娘了。依娃卻是口口聲聲小姑娘小姑娘的叫。

依娃漸漸的, 漸漸的, 真的越來越老了, 更多的時間, 我幫她按摩的時候, 她都是睡著的。 她看起來很安詳, 很快樂, 皺巴巴的臉上, 很神奇, 睡著的時候也是掛著微微淡淡的笑。

然後有一天, 依娃說下個禮拜四她要改時間, 改成下午一點, 我說好。

下午一點的時候我來了, 依娃剛剛吃過午餐從電梯推著她的助行器走出來, 我就跟在她旁邊, 慢慢陪她走回房間。 進了房間, 她坐在她慣常坐的沙發上, 然後對我說, 妳幫我看一下桌上的盒子裡還有沒有藥? 我確認了一下說還有, 還有兩格子的藥在裡面。 然後她瞇著眼睛, 說, 那我晚點再吃, 妳先幫我倒一杯水在桌上。 於是我倒了一杯水。 依娃還是沒打算站起來脫衣服的樣子, 我只好坐在我習慣坐的餐桌旁邊椅子上等她。 我看看伊娃, 看看手錶, 十五分鐘過去了, 她今天不按摩了嗎? 我問她: 我們要不要進去房間呢?

她抬頭看看時鐘, 說: 再等一下, 我在等人, 如果我現在進房間, 我等的人來了, 我卻不在客廳不好不禮貌。

等人...... ?.... 喔 ! (有護理人員或清潔人員要來嗎?)

然後依娃突然看像我這邊, 問, 妳來多久了?

我來多久了? 我看一下手錶, 我說, 我來.... 有 ..... 二十分鐘了。

依娃說: ..... 喔... 妳新來的...., 我們再等一下下, 她應該很快就來了。 妳叫甚麼名字啊? 依娃又問我。

我叫甚麼名字? 我叫 vivian啊 !

依娃歪了歪頭, 然後對我說, 妳跟我的按摩師一樣名字。

.................................

我沉默了, 依娃, 我就是妳的按摩師 Vivian 呀。

她恍然大悟, 說, 真的呀, 我居然沒認出是妳, 我以為妳是老人院新來的工作人員。

我難過了起來, 走過去扶起伊娃回房間換衣服, 原來我坐在這裡陪伊娃等半天的人是等我自己。 我說, 依娃, 可是我是台灣人呀, 只有我一個是台灣人呀。

依娃不服氣, 說, 老人院裡也有一個工作人員是亞洲人!

我笑了, 親愛的依娃, 我知道, 我看過他, 可是他是個男人, 我是個女的。

好吧! 妳贏了, 妳是女的。 依娃這樣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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