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08|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春愁|居所

情緒就這麼崩塌,而氣息也隨著情緒失控;無法停止的喘氣,努力的吸氣,仍然呼不過氣息。像個失控的孩子般尖叫,唯一的理智是拉起胸前衣襟蒙住臉,試圖壓低音量的大叫。停止不了,不管是尖叫還是眼淚,或是手足無措的全身顫抖,我就是停止不了。
醫生問,是悲還是喜?
悲,很多的痛苦,但又不知道為什麼痛苦,哭得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就是哭了。我也想要知道答案,有太多對自己的一無所知;想知道為何心跳彷彿不屬於自己,想知道為何一下嗜睡卻又突然失眠,想知道為何食慾消失卻又突然變為暴食,想知道為何尖叫而靈魂卻又突然呈現空洞,想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哭了,或是突然又傻傻的開心了,卻又瞬間的崩潰了。
痛苦,卻不知道痛苦?聽說身體是意念的延伸,會反應人的內心狀態。只要被「看見」了,就不會哭了。醫生說。
但如果意念是空白的呢?
如果尖叫跟痛哭的時候,腦袋是空白的呢?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思緒比靜坐還要澄清的無處惹塵埃呢?
但何止本來無一物?又何止一念無明?
菩提見菩提,明鏡見明鏡,人非人,物非物。我屬於我,又不屬於我;屬於他者,又屬於自身。這樣的答案,算不算一種沒有開悟的開悟,算不算一種沒有悟道的悟道?
渡彼岸,渡不到智慧,看見了,又盲目了。
飆高飆低,衝刺又急煞,撞毀了幾棵菩提,損毀了幾片明鏡。而佛陀教導著觀看屍首,某年某時某刻,我們都將如此,本於此,歸於此,塵土歸塵土。
塵土仍歸於地,靈仍歸於賜靈的神。幾千年前,傳道者說。
首丘歸根,我是個不想萌芽的種子,隨著土壤掩埋,沉靜返鄉。

離開高雄北上求學,南返讀研究所,而後又北上工作,隨即又在不久後回到高雄;家鄉,在台北與高雄之間,模糊著一種難以輕易訴說的分野。
喜歡海,喜歡西子灣的浪花,卻也忘不掉淡水的夕陽;熟悉雨,熟悉台北總要出門帶傘的細雨,熟悉高雄暴雨必定的淹水。更多的是,生活在當中,親切了這片土地的作息,呼吸了這座城市的氣息。於是,吃不慣西式早餐的我,在台北傳統市場中找到了從未吃過如米苔目一般粗的米粉湯,詭異的滋味在時間的洗禮下成為無法忘去的美味,至今到台北必定會來上一碗回憶。又或者是,熟悉的在台北車站穿梭,清楚前後站與對應的地下街,並對高鐵與捷運各個出口相應如數家珍。把故宮當作休憩的後院,歷史博物館當作嬉戲的前庭,北美館當作賞心的花園,兩廳院當作放鬆的客廳。對每個夜市的特色瞭若指掌,對商圈變遷有所認知,對排隊的小吃自有攻略。而對高雄,是種成長的記憶;人與人之間彼此的溫度和台語的問候,一心二聖三多到十全的朗朗上口,彷彿騎台機車就能走遍世界的豁達,隨處充斥海鮮的美味,醬油裡總會加糖的回韻。
許多時候,我分不清楚何處是家、何處是鄉;去台北還是回台北,回高雄還是來高雄?在台北外宿時,回家是回到高雄從小成長的家,還是回到台北短暫棲身的擁擠居所?而我尋找著家人,爸媽在高雄,哥哥在台北;我搜尋著同學,但高雄的同窗幾乎皆已在台北生活,而在台北的大學同窗更少離開台北;至於那些被我視為家人的朋友,則一個又一個在台北成家安居。
我想到牧羊少年找遍了整個沙漠,最後在起初的開端找到了他畢生追尋的寶藏;茫茫然繞了一圈又一圈,而今我回到生命起點的家中,我從小成長的故鄉,我是否能在這裡找到生命追尋的答案,填補我空洞而缺乏的內心。可否憂愁過憂愁,轉趨平安與平靜?
穿梭在列車間,月月年年,不斷來回往返北高,分不清去回,也不想分清楚去程與回程。高鐵的橘色車票改版成了白色,自由座車廂從四車變成了三車,早鳥優惠的班次更趨離峰,站體則有愈來愈多的商家陪伴著歸人與過客。
高雄車站已換新站,高中捷運剛通車大家搶著在火車站試乘的擁擠跟著退場,新站離補習班群聚的位置更遠了,站體變大且更為明亮,但不知怎麼的就是覺得少了台鐵那股熟悉的味道,像是一進車站就遠遠聞到的鐵路便當,塞在角落的壽司飯盒,以及雜亂擺放各種紀念車票的小店。
無法再從橋上通行道遠望火車鐵道,聽不見火車進站匡匡匡的聲響。
我是歸人,還是過客?

如果人都是從家裡啟程出走,那麼眼淚又從哪裡決定離開故鄉?是與受傷的心一起傷痛,還是無法與受傷的心共處逃避?淚水離開心的居所後,心痛是否就不會再因此落淚?而淚水的消逝,是否就不會再觸動心的傷痛?
還有多少淚水,才能完全走完離家的航道?
夢境依然清晰,我在夜空的雲海之上,眼目所及的眾人都穿著白色的聖袍,如同運動會一般排在屬於自己教會牌子的後方;我跑來跑去,愈找愈著急,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教會。祢來到我的身旁,我沒有回頭看祢,聽見祢的聲音溫柔地問我:「孩子,妳在找什麼?」
「我找不到我的教會。」我說,說的著急。
「妳在教會之間往返來去,哪裡是妳的教會,哪裡又是妳的家呢?」
我醒了過來,沒找到教會,更沒找到夢裡祢告訴我的家。在台北穩定聚會的狀況,回高雄消逝的無影無蹤;在教會往返之間,始終不能忘記的是祢告訴我教會是家,而我不斷地鼓足勇氣回家,一次又一次的受傷離開,痛到此刻已隔七年,淚水都還是輕易的出走,不願回到心的故鄉。每每經過教會,看著熟悉的建築物,心糾結成一團,腦中浮現妳的身影,耳中聽見妳的聲音。
還有另一個身影,喊著我是魔鬼將接受永刑,死在永火裡。
害怕的回家幾次,哭泣的逃家幾次。我不想回家,也不願再回家。
七年了,淚水,可否行得更遠,遠遠的忘記故鄉的傷痛,遠遠的完成另一段旅程。水,有太多美麗的航道,在天空,在海洋,在雨露,在清晨,在枝枒,在氤氳,在山嵐,在薄霧,在浪花。
旅程多美,何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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