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31|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極短篇】雲煙雜記 | 燒刀子

「阿!辣!燒!燙!」
彷彿全身都充滿火,完全無法宣洩,就是這個味道,這種難忘的滋味。我還記得第一次喝這酒時,我整整吐了三天。
燒刀子入口,嗆辣的滋味封住了味覺,灼燒的滋味縈繞在喉頭,如同烈火焚燒過的北境大地。
這酒使我憶起了在趙之北境代城深秋的那一年,那如烈火燒燙般的那位執刀的大俠。
那是多年前的深秋,趙北境的代郡那年異常寒冷,未入冬卻已飄起了細雪。代郡那幾年外患不斷,百姓飢苦難當,更淒慘的是,飢餓起盜心,城中盜匪猖獗。而那年我亦是倒楣,所有盤纏為盜匪所搶,失去了畢生積蓄,只能流落代城,流落街頭,甚是狼狽。
然而正在那時,我遇見一個人,看起來不年輕但也不太老,衣飾並不華貴但也不清寒,但全身充滿精神甚有活力,尤其那一雙眼,充滿對生命的熱情。
「朋友,可要來一杯?當然,我請客。」有一雙眼笑著對著我。
「要請我喝酒?」我疑惑問道。
「當然,獨在異鄉為異客,甚是無聊,一個人喝酒不但無趣,而且也易醉,當然要找個人喝一杯!」那個人笑了,笑得很開心。
就算平時,有人請我喝酒,我也是從不拒絕。更何況是身上連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的時候,我當然只有立馬答應。
代城近郊,代郡郊外殘破酒館。
那殘破酒館果真名副其實,殘破,它不只殘破,是殘破到不配稱為酒館,樣子看上去只是用棚子搭的破爛攤子。
殘破酒館賣的食物也並不好,食物總藏有著一絲腐爛的氣味,令人難以入口,入了口又要忍住不吐出來。
殘破酒館賣的酒當然也不會太好,酒中總帶者一股股的酸味,實在是在令人難以入喉,但終究是酒嘛,能入喉其實都差不了太多。
但,這殘破酒館生意卻不錯,應該說是相當好,原因不是別的,就是便宜。
連年外患侵襲窮困飢苦的地方,能坐著吃口飯喝口酒,已是天大的奢侈,若價錢便宜,那更是天賜。
在那殘破酒館,我倆一邊吃著熱騰騰的烤羊羔,一邊喝著火燙的「燒刀子」。
「這裡究竟發生何事?為何如此冷清?」那人問道。
「你有所不知,代城近來深受盜賊之禍,幾乎無法可管,而這群盜賊並非尋常盜匪,完全無法對付。」我苦笑回應道。
「哦?究竟是何方盜匪?」那人好奇問道。
「是『盜跖』。」我只好如實以告。
「『盜跖』?是那滅跡已久的盜跖?那個只在傳說中出現的盜跖?」那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錯,『盜跖』氣焰正旺,群盜匪四處做案,完全無法可管,百姓各個叫苦連天。盜匪囂張的原因便是其盜跖首領,只要盜跖首領還在,只要『盜跖之刃』還在,天下盜匪便不會止息。」我無奈說道。
「這也是你流落自此的原因?」那人問道。
「是…是。」倔強異常的我,當時也只能默默點頭承認。
「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三日後午時再到此處酒館,我會將那些失去的歸還於你。」那人自信說道,眼神散發出異樣的光芒。
「這位公子,我看你還是不要強出頭,速速離開代郡,不要為咱們的事賠折了自己的生命。」我當下擔心說道。
「不用擔心,三日後再見,我弦公子說到一定做到。」那人拋下這話便瀟灑地離開了。
就在那三天後,同樣飄著細雪的深秋,同樣殘破不堪的酒館。
我見識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決鬥,現在想起我依然是心有餘悸,想忘也忘不了。
那日我一走進酒館, 一眼就注意到那位弦公子。
弦公子就坐在殘破酒館中一個不顯眼的桌子,衣飾平凡,但那雍容的氣質和充滿活力的雙眼卻很難令人不注意。
而他的對面坐著另一個人,一個身穿玄衣的玄衣客。那人身材並不高大反而有些消瘦,頭上戴著頭兜,看不清長相,身上沒甚麼令人容易記憶的特色,十分不易引人注意,十分不易察覺他就是天下盜賊之首,盜跖。
「你就是弦公子?」盜跖問道。
「是。」弦公子簡短回道,手將一袋刀幣置於桌上。
「這是何意?」盜跖問道。
「將汝盜之所得歸還於百姓。」弦公子要求。
「哈!哈!就這小小一袋刀幣?」盜跖大笑道。
「此袋刀幣象徵吾之財富,累積八代的財富。」弦公子道。
「哦?原來你就是江湖人稱『富延八代』的那位弦公子。有趣,有趣!你竟為了這全城百姓,有求於本盜?」盜跖問道。
「並非求你,而是命令你。還有,不是為了全城百姓,是為了天下百姓。」弦公子道。
「這到底何意?」盜跖不解問道。
「這是賭注。」弦公子指著一袋刀幣道。
「賭什麼?」盜跖問道。
「賭你手中之刃,盜跖之刃。」弦公子道。
「好!有趣!若你有能,儘管來拿,不必任何賭注。」盜跖狂妄自信道,順手將一把刀置於桌上。
這刀,並不出奇,也不特別,硬要說特別之處,它是一把十分破舊的刀,刀鞘滿是補丁,刀柄也陳舊不堪,想不到一把號令下群盜之刀,竟如此樸素。
刀不出奇,出奇的肯定是執刀之手,特別的肯定是那持刀之人。
「好!有氣魄!不愧是盜跖。不過我要再加件賭注。」弦公子道,順手也將一把刀置於桌上。
這刀,也並不出奇,也並不特別,硬要說特別之處,它的刀鞘完美,由此可知,它是一把保存良好的刀,有刀鞘的刀,才能保存其鋒利。
此刀,時時都像剛出爐一般,時時躍躍欲試,時時準備出竅,準備一鳴驚人。
刀不出奇,但識刀之人卻一定認得出來,這是『雲鳴』,
識刀之人也一定聽過這句話,雲鳴一出,風雲變色。
「『明刀』,那江湖上最出名的刀客竟然也是你,是弦公子…是你。」盜跖喃喃自語,額頭似乎冒著冷汗。
「以吾之家產加上這柄刀,賭你那把號令群盜之刃,如何?」弦公子道。
「怎麼賭法?」盜跖問道,他此時也收起先前的狂妄,因為他知道眼前之人並非尋常人物,而他當然也不是。
「賭刀,賭誰刀快,賭誰能先砍下對方的持刀之手。」弦公子道。
不語,雙方皆不語,因為一有閃失,便成千古恨。
持刀之手便是刀客的生命,失去持刀之手的刀客,跟失了性命沒有兩樣,應該說活著也比死去更加難堪。
這是一場生死之戰,刀客靈魂的生死之鬥。」
決鬥本身並不精采,並無高潮迭起,甚至引不起身旁所有人的注意。
身旁的百姓,只是自顧自的吃喝,無暇顧及他人,他們自己當然也自身難保無暇顧及他人。
現實,這世間只有殘酷,決鬥只有殘忍,勝負永遠只有輸家和贏家。
勝負的決定往往只在一剎那,在沒有注意到那一轉瞬。
我沒看清刀起刀落,從未意識到天底下竟有如此快的刀。
但就在我眨眼的那一刻,勝負已分,盜跖之手已斷,再也不能持刀,再也無法號令群盜。
盜跖離去,靜靜轉身離去,沒有一聲撕嚎,沒有一聲叫喊,也不願引人注意,這是這盜首留給自己最後的尊嚴。
自此『盜跖之刃』再無現於世,天下群盜群龍無首,自此便鳥獸散。
而我心中則留下一道烙印記憶,如烈火般的弦公子,如燒刀子般的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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