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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像生了一場大病。
正書電話聯絡不到我後,旋即北上返家,進門便發現我昏倒在廁所,打了119求救。我在救護車裡緩緩甦醒,過度驚嚇和疲勞讓我言語含糊不清,他根本聽不懂我說甚麼,接著在醫院裡進行一系列的檢查,但結果皆正常,查不出異狀後醫生便要求我出院。原本我堅持不肯回到惡夢的發源地,但正書說一切無事,他既沒看見警察,更沒聽說命案發生,也許我只是被情侶齟齬嚇著,我才寬心回家休養。
之後當電子鎖解碼或腳步聲響起時,我不再興奮的察看貓眼孔,偷窺他人的樂趣已盡失,甚至,我會刻意在房裡放音樂或戴耳機,以驅除遮掩那電子解鎖聲和腳步聲。
當然,難免好奇C房房客,我曾鼓起勇氣,再次透過貓眼孔觀看,C房的她,仍穿著廉價的紅睡衣和木屐,而與先同不同之處在於她更加地消瘦、蒼白,因暴力傷害造成的不良於行,讓木屐的咯噠響不再清脆,而她也只能一拐一拐地拖著垃圾前行。至於渣男,正書說在他國慶連假結束歸來後,曾在走道遇過他,他背著一個巨大的行軍背包離去,這也是最後一次有關渣男的消息。
日子雖說回歸正常,但我的夢境卻沒有,不論深夜或是日間午睡,我都不由自主地被召回到那一晚,一樣的場景,一樣的陰鬱氛圍和血腥,但畫面卻變得更加清晰;我躲在門後,紅衣女子死命地敲打房門求救,渣男從C房走出,不停地用拳頭、腳痛毆女子,女子越是尖叫,反而觸發他的狂暴,他益發憤恨,甚至最後掐著女的脖子,奮力向右一扭,女子細白的頸部便像條白色水管,癱軟無力垂墜,渣男拖著她的頭髮回C房,女子睜大無神雙眼,緊盯著我的房門,或是我。
每次醒來我總嚇出一身冷汗,哭著對正書說我要回家,他總安慰我,他會盡快要求老家的水管工程加速,終於,在他的催促下有好消息。
「剛師傅打電話說水管修好了,我們明天就可以回去了。」正書知道我的害怕,利用加班的空檔打電話告訴我這喜訊。
「太好了,我先去打包部分的行李,明天就先回去睡,剩下的之後再拿。」我難掩興奮之情,終於不用再租這裡,希望隨著環境改變,能徹底從噩夢裡解脫。我一刻也不想再留在恐怖回憶的深淵,然而兩人的雜物似乎也無法一夜打包完,我暫且先試著分門別類。
並且還要提前跟房仲說租到這禮拜。於是我再次拿起手機。
「張小姐嗎?抱歉那麼晚打給你,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忙,我房子修好了,這兩天就搬回去,所以要跟你約交屋的時間。」我用著這幾日難得的歡快語氣說著。
「我了解了,恭喜。」她停頓了一下說,「不過,你有看到C房的呂小姐嗎?她房租上禮拜應該要繳了,這幾天我都連絡不到她,連之前跟她住一起的男學生都找不到。」
一種不祥的恐懼感像黑色墨汁在水裡暈染開來,快速的擴散。我不斷回想,雖然這幾日我曾看過紅衣女子,但只有在晚上出沒,而她扭曲受傷的下肢,我原以為是因為家暴受傷,但細想,人類應該無法承受嚴重變形肢體的痛楚行走……我彷彿又聽見木屐拖行聲。
我支支吾吾的說:「不會吧……我……我前幾天看過他們吵架,吵得很兇,會不會出了甚麼事,你要不要叫警察來看……」
「這樣啊……」她話還未說完。
倏地,紅銅門傳來巨大的拍門聲。
我即便知道危險,但雙腳卻不由自主向門口移動,顫抖的靠向貓眼孔。
門外,她仍穿著紅色絲質睡衣,頸部如同市場死去的雞垂落向右側,頭皮脫落,腐爛的臉上插著一根扁鑽,她一邊用已被扭轉一圈的右手拍打著門,一邊憤恨地說:「原來那天你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