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技術問題

「早安，我是未來科技公司的客戶服務經理陳耀峰。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了您們的旅行，請問現在方便通電話嗎？」一把溫柔的男聲禮貌地詢問道。

李語瞪圓眼睛，瞄了旁邊兩人一眼，沉著回道，「嗯。請問甚麼事？」

方茜和洪紫嵐露出恐慌的神情。旅行開始以來只有她們找客服，這是第一次相反客服主動打來。她們隱隱覺得這不是甚麼好預兆。

「是這樣的，我們剛剛發現，李小姐您們曾經三次嘗試找我們幫忙，都出現不成功的狀況，無法聯繫上我們的客服人員，最近一次是在數小時前。我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請問您們安好嗎？一切還順利嗎？」

「嗯，解決了。」李語明白對方說的是哪三次。

「那太好了！但為了確保您們在執行任務時的安全，以及完善我們的服務，我們必須調查一下求助失敗的原因，並盡快修復問題！」男人說得信誓旦旦，誠誠懇懇，專業的服務態度並不受李語冷漠的語調影響。

「哈？甚麼？」聽到這兒，李語當下慌了，瞥了一眼身旁目瞪口呆的臉孔。

「喔，不用擔心！大概是一些bug、技術問題而已，不會影響您們的旅行！我們會暫時關掉『HELP』這個按鍵，倘若您們需要協助，可以撥打我們的後備緊急電話，電話號碼剛才遠程置入了應用程式的首頁，您們現在應該可以看到了！」

「關掉『HELP』？要關多久？」洪紫嵐插嘴，以不滿、責怪的口吻反問道。

「這……相信不會太久的，我們的技術人員會盡全力修復問題！而且，用那個緊急電話號碼同樣可以在三秒之內聯繫上我們的工作人員，應用程式裡的其他功能亦如常運作，無需擔心！」

不是擔心找不到你們，而是擔心找不到馬彥彤呀！三人在心裡著急地咆哮。

「其實不用修復甚麼了，我們對這應用程式很滿意！」李語用舌頭幾乎打結的語速，撒了一個違背良心的謊言。

萬一修復正常了，卻斷掉回到過去的路，再也找不回馬彥彤，拯救不了馬彥彤，那怎麼辦？若改變不了過去，下半輩子必須得接受馬彥彤自殺死了、不能復生的事實……不！連想都不敢想，想一想就渾身毛骨悚然，心臟怦怦狂跳。

「非常感謝您們的支持和喜愛！這是讓我們進步的動力……」

這些官腔的話聽得人噁心。

「但我們不能無視問題的存在，不能辜負您們對我們的信任……」

「不行！」李語搶在方茜和洪紫嵐之前衝口而出，生硬地打斷了男人。

男人明顯被嚇呆了，頓了幾秒，「嗯……請問有甚麼意見嗎？對於我們修復應用程式。」語氣小心翼翼的，害怕得罪客人似的。

該怎麼回答呢？

「我們真的很抱歉影響了您們旅行的心情！此外，我們到現在才發現異常情況，真的有做得不足的地方，請見諒！」

「過兩天才修可以嗎？」李語知道這麼問又蠢又傻，對方肯定一頭霧水，以為這三個加起來將近一百歲的女人不喝醉酒的時候也是神經兮兮的。

男人欲言又止，搞不懂三人為何總是抗拒這理所應當的事情。

「以您們的安全著想，我不建議……」

「那麼……你們今天下午內會修好嗎？」方茜給對方施加壓力。

「額……對不起，目前我不能作出保證，可是我們會盡快……」

三人交換了無奈和絕望的眼神。男人匆匆掛掉電話後，「HELP」按鍵立刻變成灰色，用不了了。

「怎麼辦？」方茜剛查了日落時間。雖然還有大半天的時間，但萬一趕不及日落前重啟「HELP」，就浪費了一次時機。

「我只怕他們修復正常了，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李語心力交瘁，雙手捂臉往後一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她們一天一夜沒睡覺了，加上一直沉溺在馬彥彤自殺的噩耗裡，連續兩次經歷了嚴重消耗體力的時間穿梭，並且承受拯救馬彥彤失敗的痛苦打擊，精神早已崩潰，身體虛弱無力，感覺丟了半條人命。

看著李語和洪紫嵐先後倒頭大睡，方茜輕撫了兩張淚痕滿滿的臉龐。她輕輕拉上窗簾，遮擋刺眼的陽光，然後設下鬧鐘，以免錯過了日落的時間，才慢慢爬上了床。

明明累死了，卻偏偏睡不著。滿佈血絲的眼睛怔怔盯著天花，嗡嗡作痛的腦袋停止不了反覆思忖，良心依然對馬彥彤自殺內疚不已。方茜覺得自己不僅沒有及時救出馬彥彤，反而可能無意間在她身後狠狠推了一把，使她更接近那陡峭險峻的懸崖邊緣，讓她在那條不歸路上立下了心腸，頭也不回地作出了駭人的決定。

方茜清楚記得，這趟冒險延遲了十二年的原因。

十八歲，家境困難的馬彥彤暑假要打工賺錢上大學，冒險計劃延後了一年；十九歲，李語獲得外國名牌大學交換生的機會，冒險計劃又延後了一年；二十歲，洪紫嵐找到大公司的暑假實習工作，冒險計劃又延後了一年；二十一歲，方茜發現自己未婚懷孕，匆忙與男朋友結了婚，冒險計劃又延後了一年；二十二歲，方茜剛生下女兒，而其他人大學畢業忙著找工作，冒險計劃無限期地延後。此後，大家各自埋頭工作、照顧家庭、追逐夢想、談戀愛……連見面吃飯、互相關心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更遑論一起出門旅行了。儘管馬彥彤偶爾會提起冒險計劃，卻總是被大家傾盆而來的苦訴淹沒，心中的熱誠隨著那無憂無慮的青春逐漸消逝。

「是我們的錯……」方茜喃喃自語道，腦海浮現馬彥彤的笑容，悲傷卻噎在喉嚨，淚水沾濕了枕頭。

夢裡，方茜見到了馬彥彤。方茜剛生完孩子，正在醫院的床上抱著嬰兒餵奶，馬彥彤前來探望。

對方的臉是模糊的，可說話的聲線與語氣清晰且熟悉，方茜一聽就知道是馬彥彤。馬彥彤細心問候著，給她調整床的弧度，端來一杯暖水，並把孩子抱到懷裡哄睡。

「她的樣子很像你！」馬彥彤驚嘆道。

「嗯，很多人都這麼說。」

「我的乾女兒！」

方茜笑而不語。

「生孩子很痛吧？」

方茜點頭，「超級痛！像是……被很多把刀插進身體，痛得我汗流浹背，在床上翻來滾去，幾乎昏厥……」

馬彥彤咧嘴「嘶」了一聲，看不清楚表情，大概是被嚇到了。

「你累了吧？睡一會兒吧！」

方茜拒絕，心裡產生不好的預感，睡著了會失去甚麼似的，但眼皮偏偏很不聽話地下垂，眼前漸漸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