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7|閱讀時間 ‧ 約 16 分鐘

大銅床(連載)13(完結篇)

    【 8 】
    無法要求任何壹個人擁有高於其時代的知識和視角,更何況是壹群人。知識分子作為知識的生物載體,在農耕時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已經是他們能眺望到的最高理想。
    風雲際會,這壹理想的實現只用了短短的30年。在1949年,站在天安門城樓之上的,正是趙新民這壹代五四青年。他們中的每壹個人都正值壯年,意氣風發,雖然那時候這個國家的平均壽命,據說只有不到40歲。
    文官政權,其基本含義似乎是,或者應該是精英治國,但來自農耕文明的精英們囿於時代,尚無法理解運轉現代國家的規律,只空有對擁有壹個現代化國家的向往。他們對權利的運用越自信,造成的結果就越是災難,或者說,災難是他們試錯的代價。
    在跟隨趙新民的那些日子裏,他總是樂於將自己的經歷、積累與我分享,其中的知識點不耐其煩的講解,深藏的悲痛則隱而不彰。記得壹次閑聊,與他議論人工智能,他借用人工智能的例子,輕描淡寫的跟我講了他對自己壹生的總結。
    那天我們是在小亮山上壹所建在懸崖邊上的別墅,北回歸線從山間穿過,四季常綠,壹般人多不知道的是,這山頂還是中國最南端的雪線。小亮山最高有大約1500米的海拔,冬天在氣溫和氣流都碰巧的時候,在山頂會出現遍野的山花掛滿冰淩的奇觀。除了景觀,山裏的負氧離子的濃度常年保持在每立方厘米13萬個以上,這是原始森林才能達到的水平。
    長久以來,北京的高級幹部都有到南方過冬療養的習慣,特別是退休的老領導,小亮山是他們備選的目的地之壹。獨占權利的好處之壹就是獨占資源,政府劃撥巨款,把景觀最好的壹片區域圈了起來,禁止民眾進入,依傍著地勢,在懸崖邊上修建了十來棟別墅。站在別墅的落地窗前,能看到山間的雲海在腳下流動,仿如騰雲駕霧壹般。
    那次閑聊是在晚上,看不到落地窗外的雲海,大落地窗的玻璃只反射著屋內靜謐的燈光。
    在討論了投資的幾家人工智能公司的經營狀況之後,趙新民說:“小尹,妳看,我們每個人的身體是不是很像人工智能裏的計算機的算力?我們每個人都只有壹套硬件、壹個身體加上壹個肉腦子,所以,在人的世界裏,我們每個人的算力都是差不多的。
    同等算力的人工智能,在運行壹段時間之後,會出現明顯的個性差異,原因是它們各自擁有的算法的不同,或者是各自獲取數據,實現自我學習、自我進化的能力的不同。人工智能如此,人也大體如此。人跟人觀念的不同,其實就是人工智能裏的算法的不同。人跟人的不同,其實是他們擁有的知識的不同。 “
    趙新民說,他其實也是在1949年之後,才開始有機會壹點點的積累知識,壹點點的拼裝屬於自己的壹套正確的觀念,或者用人工智能的詞,叫壹套正確的算法。他說,這個過程他的感觸是,學習不是線性的堆時間,頓悟的獲得既需要機遇,還往往伴隨著代價和苦痛。
    秀珍壹直在醫院工作,經常給他帶回來壹些醫療方面的見聞,包括第壹次給他帶回來了DNA這個單詞。那是大約在1960年代初,文官集團主導的社會實驗開始顯現災難性的後果,食物漸漸匱乏。秀珍所在的醫院食堂給本單位的員工分發福利,分的是市場上已經難得壹見的豬肉,每人4兩。秀珍從壹份沒人看的簡報上扯了幾頁紙,包上油淋淋的肉,回到家,隨手放在了桌面上。簡報上印有“DNA(脫氧核糖核酸)”的字樣,新鮮豬肉滲出的油脂透過紙背,把這幾個字映襯得格外醒目。
    那時候憲法已經頒布,憲法規定中國共產黨是唯壹的執政黨,同時還有在共產黨領導下的其它8個黨,叫民主黨派。民主黨派對於統戰那些沒有意願加入共產黨的專業人士,特別是境外專家,起到了積極作用,比如促成了壹批研發核武器的科學家回到了國內。
    邀請各學科的專家回國,給予他們政治協商大會代表的政治優待,大概意思是他們代表的是執政黨的朋友和夥伴,有什麽事是可以協商的,而不是普通人民群眾或者被專政的對象。其中,農工民主黨負責統戰的專家集中於醫療衛生專業。秀珍工作的醫院就有壹位這樣的醫學博士,從英國歸國,他把他的劍橋校友的DNA發現,寫了篇簡單的介紹,刊印在了秀珍用來包豬肉的那份醫院內部的簡報上。
    這家北京城裏最高級的醫院還同時擔負著教學的任務,醫院刊發的簡報代表著行業的最新信息,在同行單位間分發,但沒有任何壹個同行對這篇介紹感興趣。這位劍橋博士記得只有壹個人為了這篇簡報來找過他,仔細問了他所了解的關於DNA的壹切。來人是醫院裏壹位普通護士的丈夫,是壹位人民銀行的領導,而不是醫藥衛生界的同行,叫趙新民。
    醫學博士給趙新民看了他從英國帶回來的照片,照片上,他的兩位劍橋同學第壹次用鐵絲搭出了DNA的模型:雙股螺旋。趙新民也向醫學博士介紹了自己的工作,印鈔。那個時候,市面物資匱乏,有錢也買不到東西,能把紙印成錢,似乎也算不上什麽特別重要的工作,倒是趙新民帶來的禮物,兩斤豬肉,給劍橋醫學博士留下了至深的印象。那時候北京的街頭巷尾都在傳說,為了節省口糧,連毛主席都不吃肉了。後世流傳壹份毛澤東在1962年12月26日的菜譜,那天是偉人69歲的生日,他請了身邊工作人員壹起吃飯。菜譜上記載著這樣幾道菜:“幹燒冬筍、油爆蝦、白汁鯉魚、雞油冬瓜球、炒生菜。”沒有他最愛吃的豬肉。
    類似這些片段的、不連續的信息,壹點點匯集起來,當劍橋博士告訴趙新民,人的所有細胞的遺傳密碼都可能來自這個叫做DNA的化學結構時,趙新民突然之間,頓悟似的理解了化學才是壹切生物的本源。
    人的本質是生物,而生物的本質是化學。理解了這點,也就理解了人本身。王權也好,權利終身制也罷,無非是DNA在合適的環境裏,做了它最單純的生物性的表達。當偉人們被DNA所驅動,做出這樣或那樣的動物級別的表達的時候,擁有了更高維度和視角的趙新民,只能是為他們扼腕嘆息了。
    要理解這個世界,光理解單個的人是不夠的。聚集起來的人群,就像聚集起來的細胞。細胞聚集形成了人體的組織、器官。人群聚集,形成的形態和規律,也與單個的個體全都不壹樣了。研究人群,研究社會,成為了壹門單獨而艱澀的專業知識。
    那些回答人群聚集起來後,會產生何種規律的人,世人稱之為思想家。1999年,在又壹個千年到來之前,英國廣播公司通過互聯網向全世界征集了壹次投票,評選過去壹千年最偉大的思想家,最終得票最高的是馬克思。
    馬克思回答了他所經歷的那個時代,人群聚集起來後產生了什麽樣的規律,解釋了歷史,描述了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命門。馬克思的時代是工業社會的早期,人們剛剛脫離土地,聚集在了城市。在完全自由的市場之下,當最初的經濟衰退來臨,小型的局部的衰退往往會導致更大的和更廣泛的衰退。失去工作的工人就像農耕社會失去收成的農民壹樣,在大災之年,為了獲得食物為了活下去,而聚集起來,成為流民,成為推翻政權的力量。
    馬克思開出的關於如何保護工人的藥方,不單單是因為擁有同情和保護弱者的道德正義,才吸引了擁躉。馬克思主義確實證明了它的療效,在鼎盛之時,信奉馬克思主義的政黨掌控了世界三分之壹人口的國家和政權。工人建立起來的政權不單公有了政府的權利,還把工廠的所有權也徹底公有了。在公有制之下,工人確實是不會被解雇了,收入也實現了平等,但工人和工廠還能不能生產出足夠的產品,卻成為了所有公有制國家的問題。生產的不足,最終還是導致了普遍的貧困,而保障貧困,最終算不上是壹種良好的保障。
    同樣是為了與失業和貧困做鬥爭,最終是壹個叫凱恩斯的英國人,發明了壹套比馬克思主義更優的藥方。當市場的衰退來臨,開始威脅工人的工作崗位,這時候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只能坐以待斃,還有壹種力量可以發揮作用,那就是政府的力量。只要政府設立失業救濟制度,失業的工人就不用通過暴力搶劫來獲得食物。工廠解雇工人,是因為沒有訂單,而讓工廠重新獲得訂單,是比禁止工廠解雇工人更優的藥方。這時候,政府就可以站出來,充當最終給出訂單的那個最終的付款人。
    當經濟衰退的信號顯現,政府加大投資和購買各種公共產品,比如新建鐵路公路、機場、港口,新建體育館、博物館、藝術中心,這些新增投資就會轉化為工廠的訂單,工人就都有了工作。政府把資金註入市場,資金最終流入千家萬戶,從而實現了對經濟衰退的對沖和托底。但所有這些都需要錢,政府哪來的錢?稅收、國債都是來源,但最終的來源,當然還是中央銀行的印鈔機。
    不難看出,馬克思的註意力是如何分配財富,本質是壹套分配財富的制度。而凱恩斯把註意力集中在了財富的創造,用生產更多的產品,創造更多的財富,來保障民眾的生存。凱恩斯主義的廣泛確立是在二戰之後,是在與馬克思主義的直接競爭中,最終證明了是更優的藥方。凱恩斯本人也從1940年開始出任英國政府的財政顧問,1946年3月被選為世界銀行的總裁,1946年4月21日心臟病突發,在家中離世,享年63歲。
    在中國,趙新民當然是最先獲知凱恩斯主義的基本思想和基本方法的高級官員之壹,中央銀行該如何工作,從1949年開始就是他每天需要面對的問題。但是要讓自信滿滿,觀念定型的壹代五四精英,自己否定自己,承認自己知識結構的缺陷,而重新學習壹種全新的主義和藥方,並不容易。好在沈澱於民族基因裏的實用主義信仰,最終給了他們糾錯的理由,就像五四時他們用市井白話向民眾宣講他們的政治理想壹樣,這次他們同樣找到了最通俗易懂的語言,向民眾傳播自己的實用主義主張: “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市井民眾只關心自己的溫飽,和壹點小小的欲望,難有宏觀的視角去理解時代的變遷。我也壹樣,在跟隨趙新民之前,我也根本沒聽說過什麽凱恩斯主義,只是被動的看到這裏那裏的政府大樓蓋得超級巨大,哪裏哪裏的高速公路好像修得毫無必要,而房價又總是漲得莫名其妙。跟普羅大眾壹樣,我只是看到了這個世界的表象,卻無法理解驅動它的規律,所以,也就活該壹直賺不到錢。
    是趙新民壹點壹點的教會了我如何理解這個世界,在與他做這次貌似閑聊的聊天之前,我已大概擁有了理解宏觀經濟的能力。不單是字面的理解,趙新民還教了我,如何把這些知識用到投資的行動中。怎麽說呢,那感覺就像迎著貨幣的潮汐,壹波波的沖浪,或者像漁民出海打漁,只不過壹網網收獲上來的不是魚蝦,而是形形色色的各種貨幣。關於如何出海打漁,這是另壹章驚心動魄的故事,容我以後再說。我曾見到過趙新民呆坐在大屏幕前,徹夜未眠,壹遍壹遍的調取數據,反復推算出現何種未來的可能概率。沒錯,歷史反映的就是概率的結果而已。
    也是在這次深夜的閑聊,我大概猜到了趙新民不再觸碰鋼琴的原因。他說,他壹生都是目光向前,壹生都在有意識的做著同壹個方向的努力,就是努力讓自己的人生有意義。直到1966年,在那些不得不停下來的日子裏,才有了充足的時間,回看自己半生走過的道路。
    1966年,作為張國燾的舊部,又有壹個國民黨反動將領的雙胞胎兄弟,當黨內清洗和批鬥疾風暴雨的壹般來臨,趙新民顯然已難逃噩運。但是秀珍不同,秀珍是革命烈屬,只是後來被趙新民這個反革命誘騙,醫院的紅衛兵給她做思想工作,說只要她斷絕與趙新民的關系,並積極揭發趙新民的反革命罪行,她就可以回到革命群眾的陣營。秀珍回答說,我不。
    家庭是女人畢生的事業畢生的使命,婚姻已經是女人可以投入的最大的革命和賭註了,秀珍不認為除此之外她還需要什麽其它的革命。而為了這個家,如果需要,她則願意用生命去捍衛。
    紅衛兵沖入趙家大院的那天,本來的計劃是把趙新民和李秀珍押上卡車,壹路遊街示眾,然後再押解到批鬥大會的會場,供革命群眾批鬥。
    那天,大隊的紅衛兵驚動了街坊四鄰,吸引了壹批看熱鬧的革命群眾也跟隨沖進了趙家大院,人聲鼎沸。
    但當他們猛然推開正房大門的那壹刻,卻突然靜默了下來。大銅床安安靜靜的橫亙在正房的中央,似乎有壹層冉冉升騰的微光籠罩著。趙新民和李秀珍換好了壹身潔凈的老式舊軍裝,並著肩,坐在雪白的床沿上,正等著不速之客的到來。
    幾乎凝固的靜默中,突然響起了壹個紅衛兵女孩激動而尖利的嗓音:“我來揭發,趙新民李秀珍這對反革命夫妻狼狽為奸,壹直過著腐朽的資產階級生活。妳們看,這張大銅床是美國貨,這些沙發家具也是美國貨,還有,他們還有壹架美國鋼琴,經常在夜裏彈美國音樂,故意向周圍的革命群眾炫耀他們的資產階級生活。”
    趙新民和秀珍認識這個女孩,是住在前院的娜娜。娜娜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經常跑到後院的花園來玩,摔倒啼哭的時候,趙新民和秀珍就會把她抱起來,抱進裏屋,打開餅幹盒,拿幾塊餅幹哄她。除了餅幹,娜娜還喜歡爬上裏屋的大銅床,在彈簧的床墊上又蹦又跳。秀珍和趙新民婚後壹直沒能懷孕,他們很喜歡這個活潑的孩子。
    娜娜壹年年的長大,開始對書籍的興趣大過了對餅幹的興趣。她的父親是從農村打遊擊起家的革命將領,住著趙家大院的另壹個院子,家裏有《人民日報》和紅旗雜誌,甚至還有莫斯科的《真理報》,但沒有小說和詩集。娜娜經常來到後院趙新民的書房借閱書籍,她有書房的鑰匙,是趙新民和秀珍給她的,讓她想什麽來就什麽時候來。有時,趙新民和秀珍都不在家,她會拿上壹本在市面上根本買不到的愛情小說,倚靠在大銅床上,慢慢的翻閱。但她很註意,總會在女主人秀珍回來前,離開裏屋。如果她知道先回來的不是女主人秀珍,而是男主人趙新民,則會假裝在大銅床上睡著了,等著趙新民走近她,輕輕拍打她的肩膀,把她叫醒。
    有壹次,秀珍在床單上看到了壹處新鮮的紅斑。再見到娜娜的時候,她問娜娜:“娜娜,妳是不是來例假了?”
    “您怎麽知道的?”
    “我猜的,床單上有紅色的印子。”秀珍把壹包自制的衛生棉條遞給娜娜,“妳長成姑娘家了,這是給妳的。”衛生棉條是秀珍自己做的,那是每壹個經過戰地救護的女護士都掌握的壹個技巧。戰地救護要求護士們時刻保持行動靈活,而傷兵用舊的紗布和繃帶是很好的止血材料。
    “謝謝!”娜娜接過衛生棉條,羞紅了臉。她從此再沒邁進過趙新民和秀珍的院子,直到1966年,紅衛兵沖進趙家大院的這壹天。
    娜娜的高聲申斥,讓紅衛兵小將們如夢驚醒,他們從院子裏撿來石塊和木棒,沖進裏屋,開始猛砸銅床,但效果不佳。娜娜帶領幾個男孩,找來了鐵錘、扳手、剪刀、撬棍,又壹頓猛砸猛撬,終於肢解了銅床。床架塌陷了下來,剪開的床墊裏的彈簧散落壹地。
    趙新民註意到了被砸斷的床欄的銅管裏,微微露出了壹卷羊皮紙的壹角,他有點驚訝,很想走過去看看是什麽東西,但混亂的場景不允許他做任何動作。
    “還有那架鋼琴。”娜娜對這幫累壞的紅衛兵男孩又說。
    紅衛兵小將們決定,作為指控這對反革命夫妻無可辯駁的鐵證,把鋼琴壹同押往批鬥大會的會場。鋼琴很沈,必須由這對反革命夫妻自己擡上卡車。
    幾個紅衛兵男孩找來了繩子,壹頭套住趙新民和秀珍的脖子,壹頭綁定鋼琴。然後,縮短繩子,讓鋼琴懸空吊起,這樣鋼琴的全部重量就落在了趙新民和秀珍的脖子上,迫使他們不得不使勁擡起鋼琴,減輕脖頸的負重。
    準備好了壹切,紅衛兵喊起了口號,押著趙新民往外走。
    鋼琴沈重,趙新民和秀珍步履踉蹌。趙新民這年已經65歲了,在趙家大院的臺階處,腳下壹絆,酸麻的雙手再沒能抓住鋼琴。沈重的鋼琴猛然下墜,全部的重量猛拽秀珍的脖頸,壹同從臺階上摔了下去。
    先是秀珍摔倒地上,然後是鋼琴砸在了她的身上,再然後脖子上的繩套也拽著趙新民重重的撲倒在了鋼琴上,再滾落到落滿塵土的水泥地上。
    秀珍壹聲不響的匍匐著,身上壓著那架沈重的鋼琴,鮮紅的血從她的身下漫出。她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只是寬大的舊軍裝還看不出來。
    趙新民掙紮的爬向秀珍,但沒有用,脖子上收緊的繩套使他動憚不得。他夠不著近在咫尺的他的妻子,只有伸出的手臂在空中徒勞的抓撓,奮力的呼喊:“秀珍!秀珍!”
    秀珍仿佛終於聽到了趙新民在喊她,掙紮著睜開了眼,在生命之光熄滅之前,努力的朝著趙新民做出了壹個微笑。
    “如果哪壹天我妄自以為對人類已完全了解,我就會想起秀珍的那個微笑。”那天深夜,趙新民最後這樣對我說。
    我們沈默了下來,沈默良久。
    為了打破沈默,我突然問了壹句:“那,那張大銅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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