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笑的微笑熊　（３）過於完美的少女

　　「從今以後，你的名字就叫做Ｓａｄ。」主人給我取了一個和我相得益彰的名字。

　　在那之後，主人將我給別在她的書包上，讓我徹底進入她的世界。

　　她的父親是個成功的企業家，母親則是相當漂亮的美人。雖然說有些關係聯姻的因素存在，但夫妻倆的感情從表面上看起來倒也挺好。而主人則是他們的獨生女，是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是從小就倍受無盡寵愛的存在。

　　主人從小就接受常人難以想像的精英教育，上的學校是貴族學校。這貴族學校聚集許多商界人士的後代，而主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老師看重主人、同學愛慕主人、後輩敬仰主人。學年第一名非主人莫屬、高二就榮獲學生會長的寶座、收過的情書更是不下百封。

　　國小時拿到武術黑道緞帶、國中時參加鋼琴演奏大賽拿到金牌、高中參加熱音社結果不小心成了小有名氣的網路偶像。

　　縱然主人的外貌無比亮眼，但主人最為人所稱道的是：她那善良的性格、堅韌的意志以及溫柔的笑容。無論是誰向她求助都會予以幫助、彷彿任何的困難都擊倒不了她、她充斥著無比的行動力以及正能量。

　　無庸置疑的：主人是個強者。

　　主人就彷彿太陽一樣散發著光和熱，照亮周圍的一切、溫暖周遭所有人的內心。

　　四周圍的人都是如此看待她的。

　　也因此，只有剩下主人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才能夠卸下那沉重的微笑。

　　「真好啊……能夠盡情展現真實的自己。」主人看著我，面無表情對著我問道：「Ｓａｄ……吶……為什麼我非得達到別人的期望不可呢？」

　　我不知道，也無法回答主人，因為我只是一隻熊布偶。

　　「為什麼我非得笑不可呢？為什麼我非得整天給自己戴上面具不可呢？吶……Ｓａｄ，你告訴我啊。」

　　為什麼非得笑不可？笑……不好嗎？大家不是都喜歡笑臉嗎？

　　那一天，主人將吉米熊從垃圾桶裡撿了起來，並且用美工刀一次又一次捅進它的身體裡。

　　「為什麼？為什麼我得努力？為什麼我必須是大家所崇拜的對象？Ｓａ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我們必須得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呢？」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們非得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呢？

　　主人將吉米熊給撕的稀巴爛，然而不久之後又有人送她可愛的熊布偶。那些可愛熊布偶的下場，最終也跟那隻可憐的吉米熊一樣。是啊，為什麼我們得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呢？

　　那些原本用來討好主人的可愛熊布偶，最終卻成了垃圾桶裡的無用碎塊。

　　「Ｓａｄ……就算我不斷的幫助別人，又有誰會來幫助我？我做這麼多都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

　　「為什麼我不能像你一樣，盡情展現出最真實的自己呢？吶……Ｓａｄ，你回答我啊。」

　　作為一個人類，就必須得學會偽裝自己嗎？為了回應周圍的期望，為了不造成別人的困擾，所以就得成為強者嗎？因為主人比別人優秀，所以就必須肩負比一般人更多的責任和壓力嗎？

　　這就是……主人羨慕我的理由嗎？

　　我不知道，也無法回答主人的問題，因為我只是一隻熊布偶。

　　主人依然過著她那璀璨的日子，只不過當她回到房間裡，又會變成另外一種樣貌的主人：陰暗、沉鬱、面無表情。

　　有時候，主人會將自己縮成一團躲在房間的角落，就好像希望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似的。然而每當踏出這個房間，或是有人進到這個房間裡來，主人又會變成那陽光燦爛的樣子。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主人呢？那光芒萬丈的？那黑暗陰沉的？我不知道，或許兩者都是，或許兩者都不是。

　　那一天主人回家，她看見了母親正和不知名的男人偷情。主人裝作沒有看到，快步地回到房間裡面。忙於事業的父親也知道妻子的所作所為，他並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那一天主人參加父親公司所舉辦的宴會，看見父親正與他的女秘書偷情。主人裝作沒有看見，她依然保持著那陽光燦爛的完美笑容。主人的母親也知道丈夫在外面有許多個偷情對象，但她裝作不知道。

　　主人的父母親都以為主人都不知道，但其實主人都知道。

　　過於完美的主人不被允許有任何一絲瑕疵，她完美地扮演著自己，不讓女同學找到機會談論自己的過失。縱然這樣，那些女同學依舊會造出毫無事實根據的謠言，來當作她們之間維持友情的飯後閒談。

　　她們以為無傷大雅，以為主人不知道，但其實主人都知道。

　　男同學們嚮往著主人、崇拜著主人、意淫著主人，他們如同飛蛾撲火似著朝著主人飛來，任由自己的本能去迷戀完美的主人。他們使出各種手段追求主人、愚鈍的、技巧的、花言巧語的、真心誠意的……然而，又有誰真的能和主人在一起？又有誰能真正了解主人的孤獨？

　　他們愛慕著主人的外貌、渴望著主人的家世、崇拜著主人的能力、欣賞著主人的性格……然而，他們誰都無法為主人真正的做到什麼，主人也根本不需要他們為自己做些什麼。

　　男同學把誰能先攻略主人當成一種比賽，他們以為主人不知道，但其實主人都知道。

　　主人的父母親們以為主人是值得驕傲的堅強女兒，同輩覺得主人是遙不可及的強大存在，然而他們卻不知道她有著為人所不知的另一面。他們不知道主人內心所背負的壓力、不知道主人的哀傷、不知道主人的孤獨……

　　他們……所有的人，都以為主人強大、以為主人堅強、以為主人可靠。

　　所以，主人便「強大」、「堅強」、「可靠」。

　　他們貪婪的汲取著主人的能量，渴望著還能從主人這裡得到更多。他們對於主人寄予厚望，想要藉由主人達成自己所辦不到的成就。考取最高的學歷、完成常人難以抵達的成就、擁有強大的手腕與社交能力、那看似前途一片光明的璀璨未來……

　　主人全部都做到了。

　　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主人從神一般的高中生變成神一般的大學生、碩士生、博士生，畢業之後直接進入父親的公司擔任主管職。她的人生就宛如被安排好的那般順遂，她的強大引起眾多人的崇拜與忌妒，因為主人已經得到太多人想得到的東西，所以……

　　她只能笑。

　　她是個不被允許難過和哭泣的女孩。

　　因為她得到了太多，所以就只能知足。因為她的能力卓越，所以應理所當然的幫助別人。因為主人的能力太強，所以其他人理所當然地予以期待，而主人也完成了其他人的期待。

　　「能力越強，責任就越大不是嗎？」

　　「如果我不來做的話，誰要來做呢？」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沒事的，不需要擔心我。」

　　主人不被允許有事，一但她有事，那這個脆弱的世界就會即刻崩毀。

　　她對於這個世界唯一的反抗便是，將我給隨時隨地帶在她的身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一直以來都陪在主人的身邊。

　　我看著主人微笑、看著主人發呆、看著主人收下別人滿懷情意的禮物，看著主人撕碎一隻又一隻的可愛布偶、看著主人幫助別人、看著主人獨自一人縮在房間的角落……

　　一直到那一天。

　　「唉？這個熊布偶那麼奇怪？為什麼是一副悲傷的表情？巧欣我送你一個更可愛的好不好？」他是主人的未婚夫。

　　這婚約是由主人的父母所決定的，一般的男性根本就沒有資格成為主人的另一半。這位婚約者自然是經過主人父母的千挑百選，相貌英俊、家世顯赫、能力強大、事業成功、據說甚至連性格都完美無比。

　　他們給主人挑了一個最好的，從各種方面都是「白馬王子」級的存在。

　　「不用了，雖然它看起來醜醜的……但是我卻很喜歡呢～」主人看著我笑著回答道，眼神裡滿是溫柔。

　　「啊！我知道了……這隻布偶的背後肯定有什麼故事對吧？」他露出了好奇而迷人的笑容：「可以告訴我嗎？」

　　「唉？什麼故事啊？」主人露出了些許困擾的笑容：「其實也沒有什麼故事啊！」

　　是啊，沒有什麼故事。

　　我只不過是主人的內心寫照而已。

　　我代表著主人內心深處的表情，被眾人所厭惡、所排斥、所無法接受的真實。是溫柔的主人、美麗的主人、強大的主人對於這個世界所做出的……

　　一點點的、微不足道的反抗。

　　那一天是主人的二十七歲生日，主人的生日宴會顯然不只是個單純的生日派對，而是聚集了各大公司高層的社交場所。未婚夫趁著主人離開辦事情的時候，他將我從主人的公事包上取下來，並且將我交給一旁的員工。

　　「拿去丟掉。」

　　「這麼做……合適嗎？這畢竟是巧欣小姐的東西？」一旁的員工有些猶豫地說道。

　　「有什麼好不合適的？這麼髒這麼醜的布偶配得上巧欣小姐嗎？我要給她準備一個特大號的驚喜！巧欣不適合這樣子的布偶，我會送她一個更大更好更可愛的！」

　　未婚夫自信地笑著說道：「等著瞧吧！我保證她絕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