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笑的微笑熊　（１）不會笑的微笑熊

　　熊布偶的存在，就是為了給人們柔軟的溫暖。

　　人們對於我們最常使用的形容詞是「可愛」，因為我們的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容，用軟綿綿又毛茸茸的身體去帶給主人們歡笑。

　　熊布偶會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任何人會懷疑這一點。畢竟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用溫暖的微笑帶給主人們快樂，療育主人的內心。

　　熊布偶有非常多種款式，而我們則是被稱為「微笑熊」，標榜著能夠治癒人心的笑容。我們這一批商品的尺寸大約在十五公分左右，適合在手心把玩、放在房間內或別在包包上當裝飾品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們的商品標語是「用微笑面對這個美好的世界吧！」在商場裡面頗為受到小孩子與年輕女性們的喜愛。

　　然而，我卻是一隻不會笑的熊布偶。

　　由於在生產線上發生了偏差，使我臉上原本該出現的微笑上下顛倒過來，變成一張哭喪著臉的樣子。

　　「真是可憐啊，這肯定賣不出去的吧。」說出這句話的是一名女包裝員。這是人類對我說出的第一句話語，當時的我還不清楚這句話究竟有什麼樣的涵義。

　　當我們因包裝員的工作而分散開來後，被分批送到不同的玩具量販店。我們同時被擺上架子，卻在不同的時間點被不同的主人們給買走。

　　就如同所有心情雀躍的微笑熊那樣，我也在期望著有一個主人能夠將我給買走，和主人一起過上嶄新的生活，發揮出我生命的價值。

　　然而，當一隻又一隻的微笑熊被買走之後，我卻依舊留在架子上。

　　有一天，一個女孩將我從架子上拿下來好奇地端詳著，卻被她的母親給拿走放回架子上。

　　「那隻是不良品，我們買這隻可愛的！」女孩的母親重新拿了一個普通微笑熊放在她懷中，而那個女孩則是興高采烈的抱著新玩具，和母親一起離開了架子前。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那時包裝員所說的話語。

　　在大批量生產的微笑熊工廠中、數萬具同時被製造出來的微笑熊裡，我是唯一的不良品。是的，我就是個殘缺品，不會有人喜歡我這樣的微笑熊。身為一個不良品，我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打起精神嘛！你這麼好，很快就可以被買走的！」

　　「不用擔心啦～只要耐心等待的話，肯定會有喜歡你的主人出現的。」

　　「就算沒有微笑，不也是跟我們一樣有軟綿綿的身體嗎？誰沒有一兩個缺點呢？所以，沒有問題的啦！」

　　當牠們微笑著對我說出鼓勵的話語時，我卻沒有辦法微笑著向牠們表達感謝之意。

　　從我出生以來，我就與其他的微笑熊不一樣。牠們理所當然地擁有微笑，牠們理所當然有著療癒人心的笑容、牠們理所當然的被人們所喜愛，理所當然地發揮著自己的價值，成為一個成功的微笑熊。

　　作為一隻微笑熊，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全部都無法做到。

　　其他微笑熊一隻一隻的被新主人買走，臨走之前不忘對留在架上的我們說些鼓勵的話語。當所有微笑熊都微笑的表達祝福時，只有我沒辦法微笑著為牠們送行。

　　孩子們從父母手中接過微笑熊，臉上洋溢著開心無比的笑容。女孩從男孩手中接過微笑熊，臉上洋溢著幸福甜蜜的笑容。牠們理所當然的能夠做到這些事情，理所當然的能夠給人們幸福和歡樂。

　　而我無法，因為我是不會笑的微笑熊。

　　因為在旁人的眼中，我看起來總是很悲傷。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留在架子上的微笑熊也越來越少。我所能夠做的，便是為那些找到新主人的微笑熊們獻上誠心的祝福，而牠們也會祝福我早日遇見願意買走我的主人。

　　當所有的微笑熊都被買走時，只剩我一個還留在玩具量販店的架子上。

　　在量販店員工的作業下，我被移動到「特價玩具」的大籃子裡。在這裡，我遇見許許多多跟我一樣是「不良品」的玩具：沒有辦法變身的變身機器人、沒有頭髮的光頭芭比娃娃、輪子不會轉動的賽車玩具……

　　人生第一次，我覺得自己好像不是這麼孤單。我們一起成為滯銷商品、一起揶揄著彼此、一起羨慕那些得到新主人的普通玩具。他們所謂的「普通」，對我們這些不良品來說，是多麼值得珍惜的寶物啊。

　　有時候，我們這些特價玩具也會被人給買走。在為離去的夥伴送上誠心的祝福後，我們心中會不約而同地出現失落感。沒有錯，我們的確是在這裡找到了夥伴，找到了同病相憐的人……

　　但我們終究是玩具。

　　我們渴望著被人所擁有、渴望著能夠為主人帶來歡笑、渴望能夠讓主人得到那怕只有那麼一點點的快樂。就算是不良品，我們也希望能夠遇見一個主人，這是所有玩具共同擁有的心願。

　　那怕我們只是區區不良品，我們也想得到主人的關愛！我們也是玩具，也是為了主人的快樂而被製造出來的商品，為什麼卻要遭受這樣子的對待？

　　放在特價商品的籃子幾個月後，我們再度被下架了。這一次，我從「特價商品」變成「停售商品」。量販店老闆將我們作為免費玩具分批送到國內各個幼兒慈善機構，也就是孤兒院。

　　雖然是免費的，但是我的內心卻無比期待。既然是免費的，既然不用花錢，那我肯定可以在這裡找到我的主人對吧？看到那些孤兒院的孩子們興高采烈的選著新玩具，我的內心不禁也跟著雀躍起來。

　　「不要搶！每個人都有！」志工阿姨努力維持著秩序，並且將我給拿起來塞到一個小女孩手中：「佳宜這隻熊布偶給你。」

　　「不要！這隻熊好醜！」名為佳宜的小女孩將我用力摔在地上。

　　我的身體是柔軟的，理應不會聽到破碎的聲音才對。理應是這樣子，但是為什麼……我卻覺得自己摔得粉身碎骨？為什麼？我只是……想要一個主人而已，身為一個玩具，擁有這樣一個卑微的願望錯了嗎？

　　即使是在孤兒院，我依舊是被挑剩下來的玩具。最後被發配給最瘦小、最不受歡迎的男孩子。

　　「哈哈哈哈哈……阿輝，那隻熊的臉跟你長的真像啊！」

　　「才……才一點都不像！」名為阿輝的男孩把我給丟到垃圾桶裡面，氣鼓鼓的離開了。

　　丟掉也好，免得因為我的原因被欺負。阿輝……對不起啊……最後是我被分配成你的玩具，真的是很對不起啊……

　　最後我並沒有得到被丟掉的下場，我被志工阿姨給撿了起來，隨便洗一洗之後塞進角落的玩具櫃裡。為什麼不讓我被丟掉呢？像我這種沒人要的玩具，早點丟了早點銷毀不是挺好嗎？

　　後來，我偶爾還是會被孩子們拿出來玩，作為「反派角色」。

　　「糟糕了，拉基熊出現啦！」

　　「打倒牠！」

　　「為了守護世界的和平！」

　　「絕對不能再讓牠為非作歹了！」

　　被摔、被打、被罵、被嘲諷、被塗鴉、被拆解，在支離破碎之後出自於不要浪費玩具的心態又被志工阿姨補一補，最後回到孩子們的手中。

　　沒有問題的……沒有問題的……因為我是柔軟的微笑熊，所以我是不會受傷的。再怎麼說我也只是一個玩具而已，如果傷害我能讓孩子們的臉上得到笑容，那就盡情的傷害我吧。

　　作為一個玩具，能讓孩子們臉上出現笑容，這不就應該要滿足了嗎？就算不被疼愛、就算不被珍惜，身為不良品的我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呢？我該知足了對吧？身為一個不良品，已經沒有資格再渴求更多了對吧？

　　過了一段時間，孤兒院最後因為經營困難而倒閉。孩子們被分開來送去其他孤兒院，他們都帶著自己喜愛的玩具離去，卻沒有人願意帶著我一起走。最後，我在公益跳蚤市場上，被作為購買其他物件的贈品給送了出去。

　　我的新持有者似乎是一個老闆，他似乎對於該怎麼處理我感到有些煩惱。我知道的，我只是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玩具。雖然沒有辦法露出微笑，但其他地方至少還是柔軟的。

　　後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經過幾次轉手後，「只要有這隻熊在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其他玩具就會賣得很好。」在玩具商人們的世界裡漸漸出現這樣像都市傳說般的謠言。

　　我知道的，因為和我這樣的不良品擺在一起，其他玩具看起來就會顯得相當優秀。現在我被放置在一個遊樂中心、名為「夾娃娃機（３００元保證取物）」的透明大箱子裡。

　　這裡就像個牢籠，我在裡面看著人們帶著笑容來來去去，偶爾玩一下我所在的這個夾娃娃機。有時候他們會成功的夾出其他玩具，露出無比開心的神情。有時候他們會失敗，雖然覺得可惜但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

　　我住在這個箱子裡面，看著玩具商品與前來遊玩的人們來來去去。與其說是商品，還不如說是擺設品，因為根本沒有人會想要夾我。

　　一直到那一天，我遇見了那名美麗的少女。

　　那是一群青春洋溢的高中生，那名美麗少女被高中生們宛如眾星捧月似的圍在中央，很顯然這個小團體就是以她為中心而旋轉的。

　　她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美麗秀髮，五官無比端正，長相清秀漂亮。而少女最吸引人的是：她那甜美而燦爛的笑容。就宛如和煦的陽光那般，總是能夠照亮其他人的內心，給其他人滿滿的溫暖和活力。

　　如果說周遭的高中生們就像隨處可見的路人甲，那麼這名少女肯定就是女主角。

　　在那一瞬間，少女看見了我。

　　不是別的玩具，我確信她的眼中，看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