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失去,而且自知再也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如果還是想要再次與那個夢想相遇的話,應該怎麼做才好?
這就是「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這部電影的故事骨幹大綱。
在這個全台電影院普遍上演金剛狂餵哥吉拉吃樹,吃啊吃啊吃得好開心的時間點,本人在下雲山我又要很不長眼的來讚賞一下上映時沒多少人注意,但有注意到並且進場觀賞的人絕對不會感到後悔的電影。
就是這部「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
什麼?你說我是不是在暗示去看哥吉拉吃樹的人都會後悔?我可沒有這麼說。
我說的是如果去看過後會感到後悔,那你還算是有救的。那種從片名就知道沒救的電影,看了以後不會後悔的人,想必在那個人到死之後的人生裡,也不會有什麼好後悔的事情吧。因為根本就不懂後悔是怎麼回事嗎。
不長眼的部分講完了,現在來講點長眼的。
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其實是真正存在於日本前田建設公司的一個部門,他們真的會把各種動畫裡出現過的「巨大土木工程」試著以現代的土木工程技術重現,不過僅限於紙上重現。畢竟動畫中的巨大土木工程,往往不是需要驚人的預算費用,就是需要超越現代科技的技術與材料才能成功。
但即使如此,不,正因如此!
才有用現代的真實技術,挑戰動畫的幻想空間的價值不是嗎?
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的故事於焉開始。
他們的第一個挑戰,應該說第一件空想工程委託案,就是來自日本國民級動畫,無敵鐵金剛裡最重要的科學技術主任,弓弦之助教授提出的:
「請幫忙建造可以讓無敵鐵金剛出動的機體格納庫吧。」
在已經不太需要巨大土木工程的現代日本,專精巨大土木工程的前田建設公司,卻在宣傳部長看似老宅浪漫偶然爆發的奇想下,抓了一群來不及逃跑的職員,投入了這場「只在紙面呈現,但是該做的預算計劃都要做,該跑的技術檢討也要檢討,要完全比照真實工程企畫書的規格,在現實預算為零,而且不影響公司正常工作的前提下,提出無敵鐵金剛格納庫的建造計劃。」的偉大空想挑戰中。
對ACGN領域比較熟悉的人,看到這個開頭的時候,應該都會想起,以前曾經在台灣也受過矚目的一系列書籍。
那就是空想科學大戰,與空想科學讀本系列。
空想科學讀本是柳田理科雄在日本出版的一系列,專門以現實的科學知識,探討動漫畫乃至遊戲內的種種物理現象是如何可能的認真搞笑類科普作品。
空想科學大戰,則是基於空想科學讀本的內容,實際用符合科學的方式,在漫畫中呈現「那些有名的英雄類型如果成真的話」會如何慘烈的精彩漫畫故事。
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第一眼真的會給人「這其實就是空想科學大戰的真人電影版吧?」的想法,但是實際看完之後,我知道這個第一眼的印象錯了。
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與空想科學大戰有個關鍵性、壓倒性、絕對性的不同——空想科學大戰,是要在令人絕望的科學之壁面前,全力完成「成為英雄」的夢想。
而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是在明知「我們不可能成為英雄」,夢想早已破滅,也不可能達成的空虛裡,用偶然點起的一點火焰,試著再次靠近夢想的過程。
為了呈現這個過程,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的故事裡,明確作出了世代的差異以及對夢想失落的程度區別。
最初偶然點起夢想之火,要大家試著做出鐵金剛格納庫的宣傳部長,看似最熱衷於無敵鐵金剛的愛與夢,但他其實早就已經空掉了。而且在後續正式討論如何建造格納庫的會議中,還會以老宅的身份否定新宅剛燃起的興趣。
老宅不死,只是凋零,而那凋零的過程,就呈現在否定新人的行動裡。因為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所愛的這個領域早已失去意義,才會抗拒新人的加入。這樣才能確保這個領域不會被改變,跟自己一起老去凋零。
這就是現實中的老宅浪漫,最常遭遇的慘烈結局。
而很不幸的台灣之前還真的有把這個慘烈結局已慘烈的形式在電影院裡呈現出來,那個慘烈的結局叫做重甲機神,有興趣的可以自己google看看,你真的會看到老宅浪漫是如何在抗拒與否定新人的過程裡,把自己理應最擅長的東西,給弄成最爛的慘劇。
緊接著跟宣傳部長對照的,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夢想的年輕人。
作為敘述的主要觀點,新進公司不久的年輕職員,胸無大志,無意飛翔,只想過著規律且正常的平靜生活,簡直就跟那位杜王町的吉良吉影一樣。
但是吉良吉影是不正常的人類,所以他能安於每日規律,且絕對規律的「平常生活」。
正常的人類其實無法忍受絕對相同的平靜太長的時間,所以年輕新人的沒有夢想,也只是一種「前途無亮」的絕望狀態罷了。只是他透過夢想的不存在來呈現。
而夾在這兩種夢想消逝程度中間的,是在公司裡職位不上不下,曾經有過前線成績,但現在被塞進後方作業的中間職。中間職不是沒有過夢想,但他已經知道夢想不足以養家,他也不是絕對的現實主義者,因為他曾經跟著公司經驗老道又技術精良的前輩們,一起完成過足以讓自己驕傲的大型工程。他的夢想之所以消逝,只是因為他的夢想已經再也沒有登場的機會罷了。
這邊我想先拉出來講一個東西,就是「夢想」在日本人成長過程中的重要標誌性。
大家可以回憶一下自己曾經看過的日本校園類作品,在學校教室的牆壁上,是否很容易看見「夢」與「飛翔」的學生書法陳列?特別是越老的作品越容易看見這些標誌性的東西?
日本再怎麼說都經歷過真正的經濟起飛期,就算那是終究破裂的泡沫經濟,他們確實有至少兩個世代的人,一起經歷過那個「只要努力,夢想就可能成真」的時間。那個時間同時也是日本動漫畫開始茁壯發展的黃金時期,原子小金剛、無敵鐵金剛、蓋特機器人、宇宙戰艦大和號、超時空要塞、鋼彈,那些過了幾十年依然存在的老作品,就是在那個充滿夢想,可以飛翔的時代誕生的。
然而幾十年過去了,現代的事實告知那些經歷過夢想,體驗過夢想的世代,你們的夢想並不會實現,也不可能實現。
在那些世代之後的年輕人,則是連「夢」與「飛翔」都已經失去。這是一個曾經充滿夢想的時代的終結,也是成為英雄,成為主角,成就偉大事業的可能性的完全消失。
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所面對的,並不是拿著阿宅的東西認真來做,遭到旁人與上司白眼的丟臉,而是人如何在對夢想絕望的情況下,繼續掙扎著,不放棄地前進?
或著講更簡單一點就是:夢想能吃嗎?
老實說夢想真的就是不能吃的。
就算今天真的有誰可以開著無敵鐵金剛打倒機械鐵獸軍團,那個人也只會被問「所以你打怪獸有錢賺嗎?」
少年漫畫與動畫中描寫的那些,激動人心的戰鬥場面,其實都是在現實世界裡,賺不到任何收入的才能。而且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擁有的無用才能。
同樣用無敵鐵金剛來做比喻好了:
就算無敵鐵金剛真的存在,能駕駛鐵金剛的兜甲兒也只有一個人。
無法成為兜甲兒,那或許還有機會去開阿強一號。
可是如果我們連阿強一號都沒機會開的話呢?
空想科學大戰的漫畫故事,走向了「沒有阿強一號,那麼我們就用科學的力量製造出來!我們自己來開!」,因為是漫畫,所以可以不顧現實成本,肆無忌憚地繼續往英雄冒險之路的夢想挑戰,那個「我依然要成就夢想」的英雄路線。
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因為是基於真實存在的建設公司與真實存在的人員改編的故事,所以不可能跟空想科學大戰一樣,無視現實的成本問題。他們必須找出無法實現的夢想,到底還有什麼價值的現實問題。
而這個現實問題的夢想解答就是:
我們就算無法成為夢想中的英雄。
但我們至少可以成為支撐英雄出現的那群人。
現實中當然造不出無敵鐵金剛,至少現在是做不出來的。就算做出來了,也沒有鐵獸軍團可以對抗,至少現在是沒有的。
但是,萬一,如果,要是,有一天。
這個世界真的需要無敵鐵金剛出動,去對抗機械鐵獸軍團以拯救世界的話,我們該怎麼辦?
難道現在的我們,不該提早做好準備,以便將來可能會誕生的英雄們,能夠毫無後顧之憂的出動嗎?
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的成員們,從最初的被迫參與,到最後的真心全力投入過程中,得到了這樣一個即使失去夢想,也依然能待在夢想身邊的答案。
我們或許無法完成夢想,但我們可以成為那個夢想的支柱,直到它成真的那天。
而且要是在打造夢想支柱的過程中,能夠遇到跟自己一樣,相信這個夢想的其他同伴的話,那就更好了。
究其本質,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所做的事情,其實是以土木建設公司的身份,在做無敵鐵金剛主題的土木工程同人誌活動。
但正因為這是同人活動,所以沒有找出真正值得投入的價值與熱情,就不可能做下去。而值得投入的價值與熱情,其實從來沒有消失過,他們只是隨著時間過去,隨著時代的更达,不再位於聚光燈的中心而已。沒有任何夢想可以脫離現實的依據,反過來說,也可以透過現實的挖掘,讓夢想再次變得更有價值與熱情。
於是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的第一份建案,就在一片冰冷,毫無夢想的死灰中,逐漸燒出了一片意料之外的土木建築工程技術之火。
而且最感人的是,他們還找到了願意跟自己一樣,成為夢想支柱的其他夥伴們。
雖然有種說法是,人類只有在面對共同的外敵時,才有可能團結起來。
但是人類也可以基於相同的夢想,而一意專心。
這就是夢想的力量。
前田建設奇幻事業部雖然是個不受注意的電影,但這是有去看過的人,絕對不會後悔的好電影。
因為他指引出一條失去夢想的人,依然可以不放棄的方向。
最難的不是成功,而是不放棄。
不放棄的結果,就在這裡。
之後也順這個脈絡,來講講同樣以不放棄為主軸的賽馬娘動畫故事吧。
我是雲山,今天這是不那麼廢的廢文,但我希望對你來說,他廢到足以讓你對這個電影感到好奇,然後去查詢相關的事情。
希望這部片還有機會出現在台灣的市場上。
或是直接再次重新上映吧。
那些自詡喜歡科幻,懂科幻的人們啊。
不要為了檯面上的怪獸,而忽略了地下的無敵鐵金剛。
後記:
雖然這個電影有很多值得觀賞且熱情動人的地方,但也有一些事後想想會讓人感覺不對的點。
像是整個奇幻事業部被要求「在不妨礙公司正常運作的前提下進行」。
這個前提的唯一可能就是,所有成員都被迫無償加班。
因為奇幻事業部並非公司承認的部門,所以沒有預算,沒有預算就不可能給加班費,而且給了加班費,就會從公司其他的預算裡抽錢,這樣就會變成「影響公司正常運作」的藉口了。
所以這群從夢想破滅到重燃熱情的人,從現實的角度看,就是一群自願加班的白痴。
但因為這群白痴做出了被承認的成果,所以他們白痴的就感覺很有價值。至少有可以兌現為現實的價值。
那麼如果你我白痴的沒有無法兌現為現實的價值的話,又該怎麼辦?
沒有現實價值的夢想與熱情,要如何「不放棄」?
這就是下次我要講的,關於賽馬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