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之城、其二：豐田尾（1)

在灰之城繁華的落比克區中央大道有間沒有座位的咖啡店。

「來自歷史悠久的落比克大街咖啡！」的標語與卡通小狗的吉祥物看板一齊高掛在任何足以稱之「閒置」的牆壁上。

內裝不是覆滿裝飾性標語的白牆，就是黑方格加疊的聳天落地窗，方框玻璃經細心照料，每一塊都保持潔淨透亮，陽光舒服的散落在長條白色吧台桌面。

身為建築設計師，我不禁開始細細撫視每一處細心處理的邊界：玻璃與黑色鋁框的嵌合、鋁框與木制地板的鑲嵌、從地板向上延展挑高三層樓的白色混凝土牆、又牆身是如何隱藏柱子，托著梁，支撐天窗；光影在其中的變化，勾勒出灰之城得來不易的明亮氣氛，客人、服務生、咖啡師，每個職位都有屬於自己的場域，卻又彼此交互，即便人潮絡繹，優雅俐落的空間動線仍像是跳著圓舞曲般，將一切串連起來。

不管是瓷杯碰撞的迴響、濃郁漫佈的咖啡香氣、臺下比肩相擁而立的客人蜂擁流竄或交頭接耳，都造就了這間在落比克區數一數二歡迎的咖啡店，落比克大街咖啡。我跟元一都很喜歡這裡，身穿偵探裝的小狗笑臉迎人。

「我不喜歡偵探，他們總是自作主張。」元一抱怨「搞得我每次都要奉陪他們的天才把戲、出生入死，好幾次差點搞砸一切，害得我辦案總是提心吊膽。」咖啡浮脂溶出香氣，湊近元一粉桃唇邊「一群不知裝傻的白痴。」。

推開門把走進空間，「歡迎光臨落比克大街咖啡！」黑色圍裙的店員高聲呼喊，我選擇待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見站在吧台前轉弄方糖罐的客人，靠在後方的調理台上休息聊天的廚子。

吧台區左邊的小通道盡頭有兩扇門，一扇是通往廁所，一扇是通往豐田尾經營的「交易所」，門上掛著徒手畫的拙劣笑臉招牌。

我認識豐田尾是在落比克的超市裡，仔細一想，我似乎很常見到漫步在落比克的她。

「我需要有個人幫我拿貨。」我坐在超市的餐飲區，豐田尾站在人群間，用小小的手指著我。她的身型比一般人還小，不如說就是個小孩子，但氣場與語氣很明顯不是。她的瀏海特別長，淡粉色的眼睛被遮住了一半，但我仍感受到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那是一個歷經歲月的熟捻姿態。穿著白色夏日束裝，米色長直髮嘩喏，超市特有的果物氣息伴隨白熾燈光與純白地板，無數四輪推車的滑過，其中一輪叩楞。我指著自己。

「心碎的男人才不會拒絕我。」當我向她問起那時候的事時，她是這麼告訴我的「還有，要叫我小尾。」我的確是沒有拒絕她，因為沒什麼好拒絕的，那時我正心如急焚地尋找元一，多一兩個線索絕不是壞事。

小尾經營著地下交易所，「什麼東西都換得到，用通用貨幣最好」，地下交易在每個地方都有，而灰之城最大的交易商就是小尾。小尾雇用我當個轉手人，從各個地方用玉手盒收取貨物。「將貨物裝進玉手盒裡，這樣比較方便。」在接洽管理人的過程中可以順便打探消息，於是我就這樣帶著玉手盒到處去收貨。

玉手盒是一個精緻的檜木盒子，邊角有好幾個繞成花紋的坑洞，似乎曾經鑲著某種寶石，開口則是用銅釦拴著。盒子整體只有A5大小，卻能裝進任何東西，至少，我從沒有裝不下過。「喂，要像這樣，」小尾示範給我看的時候（那是我第一次出勤，也是在大賣場相遇的當天），是在一間採光良好的房間裝一台鍍金邊的古典鋼琴。她將玉手盒打開，放在木地板上。「放好後在心裡默念鋼琴，然後走出房間。」我跟著她站在門口，將門闔上。

「一、二、三」小尾輕聲的數著「好了。」當我再次打開門的時候，鋼琴已經消失了，只剩下關上的玉手盒留在原地。「玉手盒會將開箱人心想之物收納起來，」小尾拿起盒子「但需要獨處，物理空間上的『獨處』。」

「你的工作是『收貨』，『發貨』由我負責。」豐田尾將盒子交給我「照著清單上去走吧，我會給你相應的『價值』。」

這時我才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小小的女人，風從窗戶竄入，白色薄紗窗簾擾亂了整間房間的光線，怦然飛揚的銀白長髮與堅毅的粉紅色瞳孔，奶油、舊木板的香氣撲鼻，我接過幾乎沒有重量的玉手盒，開始了這份突如其來的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