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8|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沾染惡習」與「堅守原則」：八大從業者如何成為「好公民」

Image by Rudy and Peter Skitterians from Pixabay

畢竟也沒有真的靠酒店經紀的這個身分賺到什麼大錢，相關的各種「投資」我是能省就省。例如我不會為了吸引小姐來我這裡上班，就借小姐錢。畢竟當時的我口袋也沒有多深，網路上一堆酒店經紀在八大行業的臉書社團張貼小姐借款之後就人間蒸發的「尋人啟事」，也讓我對這個風險極高的人才招募手法敬而遠之。

經紀的功能除了擋鎯之外，接送小姐上下班大概算是基本配備。有的經紀人會開車親自接送小姐上下班（前提是他認為這個小姐有這樣做的價值），也有的是經紀公司開「保母車」統一接送，這方面的投資我也是沒有。

我沒有為了接送小姐上下班買一台「保母車」，不過我本身也沒有駕照就是了，畢竟在台北市生活，找停車位大概就可以浪費掉大半輩子的生命，更不用說因為開車、停車動的肝火會折損多少的壽命。所以我一直是很寒酸地用公車捷運接送小姐們上下班，萬不得已才叫計程車。

叫計程車真的是萬不得已的花費。經紀的收入仰賴小姐陪侍業績的分潤。酒店業績以10分鐘為一個單位，稱為「一節」。我還在當經紀的那段時間，經紀一節大約會抽30到50元不等的經紀費。業績普通的小姐一天可能介於20到40節之間，以一節最多50元的分潤來看，經紀在一個小姐身上，一天可取得的酬勞為1000至2000元左右。計程車去回幾百塊錢花下去，今天的經紀費就被吃掉一大半了。

除了私心不希望有額外的開銷吃掉我的經紀費之外，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如果不是在大眾運輸工具都停擺的凌晨時分，選擇坐計程車是一件莫名浪費錢的事情。有一次某個酒店行政跟大家說他一個月光計程車錢就可以花掉兩萬多塊，我到現在都還不能理解，晚上七點到早上八點，他的上下班時間都有公車、捷運可以搭的情況下，為什麼還是要每天都坐計程車上下班？但這似乎是酒店從業人員多半會沾染的「陋習」。某次我到店裡接Mini下班，店裡的行政問說需不需要幫我們叫計程車，我說走兩步路就到公車站了，我們搭公車回去就可以了。「Mini家住那麼近，叫白牌的一百多塊而已啊」。在酒店謀生的人Line裡面多半都有一個以上的白牌車群組，我也遇過有人就直接斜槓經營起白牌車車隊，酒店業累積的人脈在白牌車隊變現多撈一筆。

「對啊，只要一百多塊，哥會幫我們出吧」，我伸出手作勢要跟對方討計程車費。

帶我入行的那個朋友總是說道，在八大很容易沾染很多壞習慣，例如抽菸。在我還沒有明確表示我的不耐之前，他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跟我強調他進八大兩年多，還是能堅守自己的原則，不碰任何一根菸。當一個人賴以維生的職業，在社會上有強烈的道德爭議的時候，好像總是需要強調自己仍堅守某些「原則」，來證成自己的正當性。我其實沒有很喜歡那樣的姿態，那一種假清高的樣子，但踏入了這個池子，大家其實都是一般黑。

我某種程度好像也活成了那種我自己也很討厭的假清高的模樣。不讓小姐隨便坐計程車，可能也是我在堅守的某些「原則」。28歲才成為酒店經紀，我旗下的小姐很多都是20出頭歲的小女生，我似乎自然而然地以一種「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的姿態「教育」我旗下的小姐們。例如我總是跟他們說「我們來這裡，是要賺多而不是花多」。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快速進來的錢如果也快速地出去了，那一點意義也沒有，特別是一些「不必要」的花費。我也知道在這一行很多小姐是沒有理財觀念的，但做酒店就是在吃「青春飯」，總不可能做一輩子，總還是得存點錢替未來做打算，不管是要進修或是創業都好。

某天Mini上到七點才下，我去接他的時候，他問我說「今天可不可以坐計程車」。從錦州街要走到中山北路上搭公車，認真說真的就是兩步路的距離而已。我又拿出了那套「我們來這裡，是要賺多而不是花多」的調調，但Mini今天不吃我這一套，直喊今天實在好累，拜託我帶她坐計程車。看著Mini疲累的神情，我一方面覺得強迫他乖乖走到公車站搭車很不人道，但我又怕這次開了先例之後，往後都要變成這種局面。也不知道哪蹦出來的想法，我叫Mini爬上我的背，我揹著他去搭車。

「不要啦，這樣很尷尬耶」「上來就對了」我半強迫地把人給架了起來，雖然我走沒兩步路就有點後悔。揹著一個50公斤的人，即使只是走那麼一小段路，我的肌肉以及我的呼吸道系統都在抗議我做的這個有點愚蠢的決定。自以為在拍偶像劇嗎？可能是吧，射手座的人還是有那麼一點天真爛漫的特質在。「有什麼好尷尬的，你想想看，如果今天是一個你很喜歡的男生，對你做這樣的事情，你不會覺得很感動嗎。」但我是一個gay，我怎麼樣都不可能成為Mini會喜歡的男生。

回家後，我得意洋洋地在臉書上分享今天我是如何巧妙地化解了旗下小姐亂花計程車錢的危機，但同樣是酒店小姐的一個朋友，戳破了我這種自以為是的思考邏輯。「我覺得金錢觀塑造很重要，但下班很累想要趕快回家休息也是事實，如果花一點錢可以換取多一點的休息時間，我並不覺得坐計程車等於奢侈浪費」真要辯論怎麼樣才是真正浪費錢的行為，恐怕辯論不完。寫碩士論文的時候，我養成了每天一杯手搖茶的習慣，我總是告訴自己要有充足的糖分腦袋才能運轉，結果我也真的出現了含糖飲料戒斷症狀，好像一旦沒有飲料，鍵盤就敲不出文字來。每天一杯手搖茶的錢累積起來也是很可觀。

我需要用手搖茶開啟我的工作模式，八大的人是否也需要用坐上計程車來結束一天的工作辛勞呢？手搖茶的糖分可能可以幫助大腦運轉思考，但更多的可能是一種獎勵，一種負擔得起的「小確幸」。即使坐計程車是奢侈浪費的命題為真，但在酒店賣力拼搏的每一個人，是不是也要透過這種額外的花費，來撫慰自己在這份工作上的辛勞與疲憊。那種還能掌握一點什麼的感覺，那種覺得自己還是個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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