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14|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話聊齋渡疫情:蛇人

端午節,來講小青的故事。
東方市的許俠(不是許仙)以弄蛇為業,就是表演人蛇共舞的街頭藝人,他養了兩隻青色的蛇,按體型分大青與二青,兩蛇頭上都有小紅點,個性溫馴聽話,常蜷繞在許俠的手臂上,隨他的指示靈巧滑動,皮鼓鈴鐺一響,蛇與人便繞著圍觀的人群周轉,有時上下追逐有如彩帶飛繞,有時親密依偎示範黏頸蛇吻,在鼓聲間一動一靜扭搖長身,如懸偶,蛇人的低語是絲線,默契十足,甚至可以銜花拖籃至遊人面前領取賞金,任人捧抱也不露野性。
許俠非常疼愛他們,唯恐牠們思鄉,常帶牠們到長草雜林間放風,讓牠們記得徜徉山林的自由美好,他就坐一旁午睡,說也奇怪,每次睡醒二蛇就自動回來了,乖巧地鑽回竹簍中也安然休憩著。
後來大青因年紀大了先死去,許俠帶著二青踏遍山林想找替補者,陸續抓了幾隻小蛇回家練養均不得意,「再也沒有那麼像大青聰明的蛇了!」他望著蜷在他胸口的二青,偷偷哭了起來。
隔天早上打開竹簍,二青竟然不見了,他緊張得翻箱倒櫃,床底、窗台、屋檐、水井,每一處都仔細張望,就是不見蛇蹤。
「二青,早飯囉」「二青,回家囉」「二仔,你別嚇我」……喚到嗓子啞了還是見不到蛇,只好備著水糧往家附近的幾處小山找去,從激動到絕望,一無所獲的回來。
約莫過半個月,聽見門外草叢窸窣聲,他趕緊取來鈴鼓拍擊,果然見到兩蛇緩緩曲繞到眼前,是二青!他太開心了,急忙伸手讓二青盤上,輕親牠的額頭,喊著:「你到哪去了,想死我啊。」他見二青的後面跟著一尾小青蛇,「牠是你推薦的嗎?可真是貼心啊。你也想大青是吧。」
小蛇取名小青,一開始有點怕生,餵牠餌食(蛙鼠之類)也不敢吃,二青只好銜餌餵食,親授雜耍技藝,有如媽媽教小孩,讓許俠相當放心,就像以前一樣,人與蛇繼續遊耍大江南北,小青學成之後妖嬌討喜更甚前輩,讓許俠的名聲傳遍各山村市集,也賺了不少錢。不過,雜耍蛇的體型有其侷限,以二尺為限,超過了便不夠靈活,且難以負重,二青跟著許俠多年,早就超過限制,但許俠不忍和牠分別,硬是帶著牠到處表演,直到牠超過三尺,真是沒辦法了。
某天,在一處人煙稀少的瀑布旁,他放二青出籠:「二青,世間無不散的宴席,小竹簍住太久不好,該放你回叢林了,依你的造化,應該可以煉成一條龍吧!」從行囊中取出青蛇愛吃的田鼠乾和沿途獵捕的蛙鳥,作為餞別禮,大聲喝叱,並驅之,但二青不肯離去,在蛇人身邊扭來轉去,好像在演意難忘,小青在簍中也不安分,左晃右撞的,他只好把竹簍打開,「你自己決定吧吧,如你要隨二青去,我也不阻攔。」小青竄出,和二青交纏依依,回頭望人ㄧ眼後雙雙往深山走。許俠心裡滿懷酸氣但又無可奈何,他拾起空蕩蕩的簍子,默默的走回山下寄宿的客棧,尋思是否從此不再弄蛇,該退隱了。可隔天醒來,小青竟安穩穩的在簍中熟睡。
許俠再也找不到投緣的蛇類,遂不再表演,懷著過去累積的資財,帶著小青四處旅遊,多年之後他和小青回到野放二青森林附近的村莊,卻聽見蛇妖作亂的傳言。
「山裡有妖啊,千萬不能進去,沒人活著回來過。」「聽說有個綠色衣服的女人在瀑布裡頭跳舞。」「不是沒人活回來嗎?怎麼聽說?」「總有逃一半還沒斷氣的嘛!」「妖冶如花呀!」「什麼?」「就那人死之前說的,誰知道他見到什麼。」
客棧裡的耳語讓許俠想起二青,如是,他真想見牠。清晨,天未光,就帶著小青往山裡走,一路寂靜無聲,沒有任何一點鳥聲或蟲語,他覺得不太對勁,不多久就聽見嗚嗚噎噎的哭聲,嘻嘻鬼鬼的笑聲,還有草叢間蠢動不休的躁擾,「不是二青,而是真有妖怪嗎?」這麼想時,看見一個綠衣女子腳上頭下半掛在五步內的樹梢上,「嘿,你從哪來啊?」女子問。
「我從山下來。」許俠發現女人額頭中央有個紅痣。「你來做什麼?」他鼻子一陣酸楚,眼眶泛紅:「我來找二青。」
一說完,綠衣女臉色驚變,利索地從樹上盪下,落地後變回一尾五尺大青蛇,筆直地溜至許俠跟前,就像以前那樣盤爬上他的手臂,小青也從簍中探出頭,兩蛇就在許俠的脖子後面敘起舊來。
「二青,真是你啊,太好了,你還活著。太好了。」他交抱兩蛇,深深嘆息,「二青呀,我帶小青來找你了,你們兩人往深山去吧,不要再等我了,知道嗎?」他撫摸多年未見的二青滑溜蜿蜒的身軀,「不要再等我了,好嗎?」說完,兩隻蛇ㄧ前一後滑回山徑,消失在樹叢間。
沒人知道許俠走進那座山,當然也無人知曉他有沒有走出來,只不過再也沒有人看見跳舞的綠衣女子,倒是有人在山徑旁撿到一只裝滿碎銀的竹簍,中樂透似的,一路從山裡跳回來,不想給老婆知道,便偷偷埋在後院中。
隔天,銀兩不見了,卻孵出了一窩小蛇,都是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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