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鎖幽冥 第十一章 流言蜚語

數日後

芙蓉在房內對著棋盤深思著，這是昨夜與青華帝君對弈後留下的棋局。昨日他們一連下了數盤棋，兩人互相有輸有贏，只是這最後一盤棋陷入膠著，芙蓉遲遲不肯認輸，硬是要留下棋局，說要等青華帝君處理好政務後回來再戰。

芙蓉陷入長考，似乎真的已無路可退。

她把手中的白子倒回甕中，長吁口氣後說：「帝君這樣聰穎，昨夜我贏的那幾場，必定是他相讓了。」

她起伸伸伸懶腰，望向窗外，已近午時。想不到自己沉思如此之久。

「已經這麼晚了。」她摸摸肚腹後說：「有點餓了，不如去膳房看看有甚麼好吃的。」

芙蓉推開房門走出去，直接往膳房方向而去。今日無常婆被孟婆喚去幫幫手，說是近日等候投胎轉世的人多，孟婆的湯飲不足，無常婆被叫去看顧爐火。於是，芙蓉就自己出門覓食。

轉過個彎，芙蓉見不遠處有兩位仙娥走在前方，正開口預備打聲招呼。卻有個人影從一旁走出，只見那兩位仙娥們微微欠身請安。

「如幻姐姐。」

芙蓉正要走過去跟她們親近一下說說話，但又怕她們忌諱自己的身分，於是就轉身先停下來，此舉卻無意間聽到她們的對話。

「起來吧。」走出來的是如幻，乃陰景天宮裡資歷最資深的仙娥。如幻跟在青華帝君身邊近千年，早已將自身視為眾仙娥之首，並偷偷愛慕著青華帝君。

如幻望望四周，趁四下無人之際開口說道：「你們可是從天宮那位那裡過來的？」

兩位仙娥搖搖頭，跟著回稟道：「姐姐，我們剛從後園那裡過來。帝君交代要我們好生侍弄後園裡的花草，不得使其枯萎。」

如幻聞言有點吃味道：「那些花草自有天宮那位侍弄，啥時還要我們調撥人手去伺候了。」

「姐姐莫急，不過是帝君擔心花草沒人去看顧，所以要我們抽空去看看。」

「倒是天宮那位嬌貴了，在帝君面前事事親為、又是吹笛又是植花弄草的，帝君點卯處理政務去了，她就躲懶待在房裡歇息。」如幻特別看芙蓉不順眼，她不尊稱她的名諱，私下裡總叫她是天宮那位。

「如幻姐姐，妳這樣說不大好吧。」小仙娥提醒著她，「帝君說芙蓉仙子是陰景天宮的客人，還交代我們務必要好生款待。」

「仙子？她也配嗎？」如幻嗤之以鼻說道：「如今她法力盡失，連最低等的小仙娥都排不上，卻這般日日夜夜霸佔著帝君，真是叫人惱怒。」

如幻惡毒地說著：「要說想當上這陰景天宮的主母，自當得是上神等級，憑她也配嗎？當日夜魔奪走她的內丹與內力，要不是有樹仙犧牲自身將元神內丹給了他，如今想來這芙蓉仙子恐怕已經從仙界除名了。」

如幻一番話聽得芙蓉一身冷汗，低等仙娥、法力盡失、樹仙犧牲……

芙蓉摸著自己的胸口，突然覺得有陣疼痛傳來。

「我的法力盡失，是樹仙爺爺犧牲自己救了我。」芙蓉想起之前問過青華帝君，樹伯的下落，當時帝君告知樹伯已返回媧皇宮養傷。

芙蓉顧不得飢餓，轉頭返回房內。她坐在床上，企圖運息使用內力，卻引得胸口一陣疼痛。

「為甚麼會這樣，這段時間以來我已經休生養息這麼久，如今卻無法使用一絲法力。」芙蓉撫著胸口，跟著決定禪定入得自身探看。約莫一刻鐘的時間，芙蓉進入自身體內，發現了內丹。那顆內丹閃著綠色，與自己以往的粉紅內丹不同。

調整氣息後，芙蓉睜開雙眼。雖然不願意相信剛剛仙娥們談論的事情，但是事實如此，如今身上的內丹是樹伯所有。

樹伯失了內丹，還能活嗎？

「樹伯爺爺。」芙蓉眼角落下滴淚來，想起三千年前他們還是樹妖與花妖的階段，在千呎高山上相依為命。遇到大風大雨的時刻樹伯總是護著她，不使她枝葉受損。

直到兩千年前他們一同位列仙班，在女媧娘娘座下做事，樹伯也一直護佑著她。

「樹伯爺爺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芙蓉掩面哭泣，她一直將樹伯視為親人，原本以為同時成仙的他們會一直很快樂的繼續爺孫相伴，沒料想如今居然會這樣的情況。

芙蓉傷心欲絕，淚流滿面，如今要去何處祭奠樹伯呢？

仙人失去內丹將化為虛無，樹伯將自身內丹給自己續命，想必在夜魔突襲的那一夜，就已灰飛煙滅。爾今想找個地方祭奠樹伯，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去尋。而且芙蓉已發現自己功力盡失，難道真如如幻所說，現在的自己連最低等的仙娥都排不上。

芙蓉擦去眼淚，起身搖搖晃晃往門外去，現下她心情低落，沒有目的走著。

當她回過神來已來到杏花樹前。

芙蓉撫過樹身，苦笑說道：「如今我法力全失，千年修為化整為零，莫說位列仙班，我連最低等的仙娥都排不上呀。」她望著杏花樹滿叢的綠葉，覺得自己是這般弱小，「現下的我能與青華比肩嗎？弱小如我，怎麼配得上青華？」

芙蓉依著樹幹慢慢滑下身體坐在樹下，她愁緒滿懷地枕著樹身，「就算我想走，想離開這裡，卻不知道該怎麼離開。」

芙蓉拾起地上一片落葉，「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雁兒都有家可歸，而我，如今歸處在何方？」眼下法力盡失，就算想獨自離開陰景天宮，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夜晚

芙容懶躺在床上，似乎沒有甚麼精神。青華帝君輕敲門板兩聲後逕自走入，見芙蓉臥於床上，立刻走上前探摸她的額頭。

「這麼早睡，可是病了。」

芙蓉拉下他的手，淺笑說道：「沒事，今天去後園裡逛了一大圈，突然覺得有些疲倦。」

「昨夜下了一整夜棋，怎麼白日裡不好好歇息，還去逛後園。」

「突然想看看杏花樹，就去了後園。然後想起了樹伯爺爺，不知道他老人家還好嗎？」芙蓉望著青華帝君問道：「那日帝君去媧皇宮，可見到樹伯爺爺了？他還好嗎？不知道他的傷勢是否無礙？」

「噢，樹伯一切都好。」青華帝君輕巧一句話帶過。

芙蓉不死心又問：「他可曾要帝君帶話給我？」

「樹伯曾問起妳傷勢是否已痊癒，人是否已清醒等等而已，我都鉅細靡遺地跟他說過了。」

「是嗎？」芙蓉想起日間仙娥們談論的內容，『當日夜魔奪走她的內丹與內力，要不是當日有樹仙犧牲自身將元神內丹給了他，如今想來這芙蓉仙子已經從仙界除名了。』

她望著青華帝君有點失望地想著：『你為何要騙我？樹伯已死，他犧牲自身將內丹給我，在當日已灰飛煙滅，為何如今你卻依舊騙我，樹伯還活著。』

「怎麼了，突然問起這些？」青華帝君坐在床沿好奇問道：「莫不是妳想家了？」

「嗯。」芙蓉低下頭點頭，想掩飾自己的落寞。

青華帝君拉著她的手，承諾說道：「待妳傷勢恢復，再好一些，自然就可以回天宮去了。」

「真的嗎？」芙蓉摸著胸口，樹伯的內丹雖護得她不至於元神盡失，但要靠它修煉回以往的法力，可能還需要千年以上的時間，她能讓青華這麼等下去嗎？

青華帝君拍拍她的手背，並未查覺芙蓉的失落，只見他安慰著說：「別胡思亂想了，妳是天宮仙子，自然得回去天界，眼下妳好好休養便是。」

青華帝君替她拉好被褥後說：「我看妳今天早點休息，我們就別下棋了。別胡思亂想，我去書房歇息。」

青華帝君起身離開，芙蓉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腦海裡都是仙娥們議論的話語，滿心愁思蜂擁而上。

『仙子？她也配嗎？』、『如今她法力盡失，連最低等的小仙娥都排不上。』

『她這般日日夜夜霸佔著帝君，真是叫人惱怒。』

最低等的小仙娥都排不上！最低等的小仙娥都排不上！最低等的小仙娥都排不上！

「不！」芙蓉突然坐起身子，滿身冷汗驚恐說道：「我是仙子，不是小仙娥。」芙蓉摀著臉痛苦說道：「我是仙子，我是有千年修為的芙蓉仙子。」

『想當上這陰景天宮的主母，自當得是上神等級。』這句話又鑽入她的腦海。

「上神？」芙蓉有點失落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如今她法力盡失，即便簡單的掐訣施咒，她也無法施展。

「現在的我，連基本的法力都沒有，我能配得上青華嗎？」

芙蓉覺得悵然失落，沒有把握的痛苦感受蠶食著她剩餘不多的自尊。以前的自信自豪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苟活的卑微。

雖然青華帝君並沒有半點嫌棄地盡心對待自己，但是今日小仙娥們私下談論著，那些流言蜚語遲早會傳出陰景天宮，若是傳到天宮之中，又叫青華帝君如何在眾神面前自處？

我能這麼自私，只顧著自己的感情，不管青華的前程了嗎？

芙蓉的心情混亂，如同天平擺盪，一時間失了主意，如果能離開這裡就好了。

也許離開陰景天宮，去尋個鄉野之地躲起來修練，也好過讓青華受這些八卦流言所擾。

只是…….

眼下自己沒有半絲法力，又該怎麼離開這裡？

芙蓉翻來覆去，想了一整晚都沒想出離開的辦法，難道就這麼困在這裡了？

又或者，直接跟青華說了，求他讓自己離開？

然天下之大，竟無自己容身之處嗎？

芙蓉一夜未眠，這些問題不斷糾結著她的心情。

翌日

芙蓉一夜未曾睡好，眼眶下帶著一絲青色，她強打起精神起床洗漱後坐在窗邊，怔怔地發愣。心裡還在想著那幾個問題，擔心辜負了青華、擔憂他受眾神議論、憂思自身失了千年法力…….

她想得出神，沒聽見門外有人敲門。

「叩叩叩。」

門外來的是無常婆，她又敲了門並喊著，「芙蓉，妳起來了嗎？」

芙蓉這才回過神來，應了聲：「姐姐，我起來了。」她急忙起身過去開門。

無常婆手上端著一盤糕點走進來，她邊走邊說：「我敲了好幾聲了，還以為妳尚未起身呢。」

「欸，起來有一會兒了。」芙蓉跟在她後面走到桌前。

無常婆把糕點放到桌上，然後看了芙蓉一眼，立馬就覺查出她眼下的烏青，她拉起芙蓉的手說：「呦，妹妹，妳這黑眼圈……」然後立刻像是了解了什麼似地笑起來說：「妳昨夜沒睡呀？」

「呃，姐姐，我只是沒睡好。」芙蓉掩飾著自己低落的心情，強打起精神看著她。

無常婆點點頭，「我都明白，這男人呀，有時候挺沒有分寸的。真是辛苦妳了。」

芙蓉倏地紅霞飛上雙頰，事情並不是無常婆想得那樣。

「姐姐，不是這樣的。我……」

「沒關係沒關係，」無常婆壓低聲音說：「姐姐也是過來人，我都了解。有時候我也挺惱我家夫君的，興致一來就鬧騰得很。帝君已獨身萬年，難免會失了分寸。」

芙蓉真是哭笑不得便急忙解釋著，「姐姐，我跟帝君不是妳想得那樣，他昨夜獨自睡在書房了，即便我們一起在房間裡，也只是下棋說話而已。」

無常婆有點驚訝，還以為芙蓉跟帝君早就……

「那妳這眼下的烏青是怎麼回事？妳必是一夜無眠，不然怎麼會這樣？」

「想家而已。」芙蓉低下頭，她還是對無常婆隱瞞了自己的真心。

「噢。」無常婆握緊她的手，安慰說道：「妹妹，妳別擔心，等妳傷勢復原自然就可以回媧皇宮了。」

「嗯。」芙蓉點點頭，被無常婆這麼一攪，昨夜那份愁緒又浮上心頭。

無常婆趕忙把糕點放到她面前，「我這有些孟婆給的點心，我想妳定是沒有吃過，就趕緊給妳拿過來了。妳嚐嚐看，孟婆可是我們地府裡手藝最精湛的，她做的點心是一等一的好。」

「孟婆不是最會煮湯嗎？原來還會做點心嗎？」芙蓉拿起一塊糕餅看著。

孟婆湯，每位要輪迴轉世之人，必定得飲下忘卻前塵往事的湯飲，然後重生轉世輪迴。

「湯飲自然是她最拿手的，但是糕點也是極好的。」無常婆笑吟吟說道：「這玉露霜方酥很好吃，妹妹快嚐嚐。」

芙蓉輕咬一口，那濃郁的杏仁香氣直竄腦門，跟著是一陣花香。

「嗯，真好吃。」芙蓉笑著回答：「有杏仁、還有蓮花的香氣。」

「妹妹果真厲害，一口就吃出最重要的兩項原料。」無常婆淺淺一笑，「昨日我去給孟婆看顧爐火，她一高興就做了這糕點送給我。」

「看顧爐火？」

「煮孟婆湯呀，近來等著投胎轉世的人太多了，那輪迴前須飲的湯飲不夠，前日就央求我夫君，看我是否有空去幫幫手。要說生火煮飯我是不會的，但是看看爐火煮煮湯飲倒是還行。」無常婆輕嘆口氣，「前些日子人間起了場大瘟疫，死了數十萬人，為了平衡人口，近來投胎轉世的人就比平日裡多了許多。」

投胎轉世？芙蓉好奇問道：「姐姐，那些人要怎麼投胎轉世呀？」

「妹妹可曾聽過輪迴井？」

芙蓉聞言搖搖頭，「甚麼是輪迴井？」

「妹妹應該知道六道輪迴吧，凡眾生死後，會隨著過去的業力投生，在六道裡上下浮沉。所謂六道，指的是眾生死亡後所趨往的世界，包括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而眾生的生死範圍雖然有六道差別，但是善惡業因的造作，以人道為主。六道之中，也唯有人道是造業、受報的雙重道，其餘各道都只是受報的單行道。」

無常婆解釋著輪迴井的功用，「人死後來到陰間，十殿閻羅會依照上一世的善惡果報評判，須繼續輪迴轉世延續修為者，就會走過奈何橋，去到橋末就是輪迴井。跳下輪迴井後開啟下一世的人生。」

「轉世為人…….」芙蓉心想如今她既做不回芙蓉仙子，又不能阻礙青華的前程，不如就跳下輪迴井去走那人世輪迴之路。

只是，如若真轉世為人，那麼她與青華…….

喜怒憂懼愛憎欲，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芙蓉已經習慣青華帝君夜夜陪伴在側，或者說笑一夜、或者下一整夜棋。

如果轉世為人，是否會忘記這些美好的曾經？

『妳好癡情呀。』芙蓉在心裡嘲笑自己，『也許這就是自己的劫難吧，如今她已法力盡失，甚麼都沒有了，還能癡心妄想佔據著青華帝君嗎？就如同那日仙娥所言，連最低等的小仙娥都論不上，還想著要當陰景天宮的主母嗎？』

芙蓉半响沒說話，無常婆見她想事情想得出神，於是開口喚她：「妹妹，妳怎麼了？」

芙蓉回過心神，跟著心底有了主意，她放下糕點央求著無常婆說：「姐姐，我在陰景天宮裡待得好無聊，妳可否帶我去地府看看奈何橋和輪迴井？」

「蛤？」無常婆有點訝異地說：「那有甚麼好看的？」

「我沒看過嘛，想去看看新鮮，拜託了。」

芙蓉不停央求著，「拜託，拜託。」

無常婆經不住芙蓉的拜託，於是就點頭應允。

「那好吧，我就帶妳去看看新鮮，不過妳得跟緊我，別亂跑呀。」

「好的。」芙蓉拉起無常婆的手，「我一定緊緊拉著姐姐，不會亂跑的。」

於是無常婆不疑有他，便帶著芙蓉前去地府。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