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一整個晚上未曾入眠。
無端的黑暗使他呼吸急促,眉頭深鎖,手把薄被子抓皺,又將其裹在身上。
腦中出現身旁的人們,投向自己的驚異眼神——港口黑手黨的禍犬,從未退下的黑色風衣此時卻不見蹤影。失去了那件外套,銳利的眼神像針般,刺穿了白襯衫,刮搔著心底。
吞了口口水,還是覺得口乾舌燥。六月的惡寒侵蝕著他的心智,沒有了熟悉的觸感,連陽光直射之處都覺得寒冷。
太宰先生......會對在下失望吧。
擅自把太宰先生贈與的外套弄壞了,還連太宰先生都找不到。
太宰先生......
在下,想要......
突如其來的,首領的聲音打斷了思念,一邊又一遍的在腦袋裡重播,芥川瞪大了灰白色的瞳孔,痛苦的伸出手想抓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滿室的黑暗。
「去暗殺太宰君吧。」
然後,方才妹妹滴在地上的淚珠,映出的光照進了心裡。
他想起了還在貧民窟的時候,十二月的酷寒,他握著銀的手,一雙骯髒卻柔軟的小手,兩個人蜷縮在廢墟的角落。
靠著撿來的破爛衣物禦寒,想當然耳是不可能的。天色漸漸變暗,風呼嘯著刮進躲藏著的水泥板下,把僅存的一點溫暖都帶走,順道吹進來幾片雪花。
「哥哥......好冷......」「很快就不冷了。」
芥川解下自己圍巾,在銀的脖子上又繞了幾圈。銀的臉蛋髒兮兮的,眼睛裡沒有任何光。
他伸出被凍僵的手,輕覆在銀的臉頰上,換來銀一個不解的眼神。
「有一天,哥哥會讓你過的很幸福的。」
銀笑了,可是眼睛裡還是沒有光。
一定要讓銀幸福的活著,幸福到無時無刻,那雙美麗的眼睛都閃爍著光芒的地步。芥川暗暗發誓,把覆在銀臉上的手收回,又握住了銀的那雙手。
明明兩個人的手都被寒冬凍到失去知覺,卻仍然能感受到,從緊握著的雙手傳遞過來的,無以名狀的溫暖。
雪靜靜的下著。
柔順的長髮,纖長的睫毛,卻得扮作殺手,陪著自己玩如此出生入死的遊戲。她應該......隨心所欲,有點叛逆也好的活著,好好揮灑青春才是。為什麼,我要把她拉入骯髒的地獄呢?
芥川徹夜未眠,嘴裡喃喃的唸。
「太宰先生......在下,要去見你了。」
——————
太宰這個晚上不打算睡覺。
從偵探社漫步回家,順道從便利商店買了微波便當,拎著幾個塑膠袋走上灰暗的水泥階梯,掏出鑰匙開門。
房間空蕩蕩的,左手邊是流理臺,旁邊的小平台被一台微波爐佔滿,還有一台迷你冰箱。客廳只有一張餐桌和一張木椅,前方的櫃子擺著一台從來不開的電視機。
沒有燈,應該說燈壞掉過後就沒有修。靠著一扇落地窗引光入室,如果太陽下山了,房間就是黑暗一片,憑藉著月光才能看清楚東西的輪廓。而沒有窗戶的臥室則一直是黑的。
把塑膠袋丟在桌子上,拉開椅子坐下,翻找出燙人的便當,窸窸窣窣的拆開免洗餐具和便當的包裝,一口一口的往嘴裡送。
義大利麵的奶油醬膩人的很,太宰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水,又走回來把便當吃完。
有點反胃,太宰攤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說不上多舒服。
「如果是情人就好了啊......」
如果是情人的話,就能讀懂你眼睛裡寫著的那分執著。
如果是情人的話,我還能為久別重逢盛裝打扮。
如果是情人的話,我就能把你從黑手黨任性的帶走。
如果是情人的話,我就能把你留在身邊一輩子。
而且如果是情人的話......
太宰看了一眼掛在電視機正上方的鐘,才想起來它早就不動了,於是掏出手機看時間。
06:48
如果是情人的話,你就不會來殺我了。
太宰嘆了口氣,站起來,開始來回踱步,時不時抬起頭盯著天花板——那個積滿灰塵的天花板。
約莫五分鐘過後,手機響了,是花袋先生傳來的訊息:芥川的位置已經傳到你的信箱裡了。
謝,謝。太宰緩慢的打字回應。
翻開筆記型電腦,打開花袋先生傳來的檔案,橫濱市的地圖出現,放大到自己住家附近幾公里的大小,能看到一個紅點正在周圍,緩緩的向著住處前進。
此時,太宰忽然有了把胃裡的義大利麵吐出來的慾望。
他的心跳的很快,有一股氣堵在胸口,卻不知道這樣的情緒應該叫做什麼,又要怎麼處理。
走到流理臺前,一個嶄新潔白的馬克杯倒入即溶咖啡粉,加水後用湯匙攪拌,喝了一口,太宰覺得心跳更快更大聲了。
煩躁的從塑膠袋裡拿出一疊文件,那是國木田下班前塞給他的,說是把工作推給敦的懲罰。
漫不經心的瀏覽著,雖然很克制,但目光仍然頻頻飄向螢幕中的紅點。
黑色的字密密麻麻,翻了好幾頁,連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索性把整疊文件又放回袋子裡。
滴答、滴答,太宰聽到了時鐘的聲音,可是指針依舊沒有移動半分。
「啊啊煩死了!」太宰揉亂了棕黑色的頭髮,繞著餐桌一圈又一圈的走,在地上或坐或躺,就是沒一刻停下動作。
窗外的路燈亮了。
太宰站在電視機和餐桌之間,轉頭去看突然亮起的路燈,腦袋一片空白。
他慢慢走到臥室,整個人虛脫似的倒在床上,不到幾秒又彈起,揉著眼睛走回客廳。
「要是不小心睡著了,就不能好好迎接小笨蛋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