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鳥不飛｜58話：我知曉喜歡上一個人的孤獨，也懂了想愛卻要逃的絕望

最近常常下雨，正好58話老師畫出了令人回味無窮的一幕：站在雨裡的矢代。這回很簡短，大部分在交代「工作」上的事情，但老師也用短短幾頁將矢代內心的掙扎表現到最極致——他無法再隱藏任何事，包括他的眼睛，還有他如潮水般襲來的情感。

這一回很恰當地呼應了這句永垂不朽的經典台詞：

「我知曉喜歡上一個人的孤獨。」

為何他對一個人傾心時會感到孤獨與絕望——這句話不單單只是訴說著喜歡上一個人的空虛感，而是來自某處無從宣洩的孤獨感。

矢代的內心構成很複雜，難以捉摸，盡說一些違心話，令人又愛又恨。明明那麼優秀且完美集於一身的愛人就在眼前，為何他無法輕易去接納一段近在眼前卻彷彿永不可得的愛？

「像我這樣的人，是沒辦法談一場正經的戀愛的。」

為何他總是認為自己沒有辦法？只要他點頭說YES，只要願意敞開心房、嘗試進入關係，那一切不就解決了嗎？

但對於他來說，這多麼不簡單。人心與事實總是複雜得多，老師花了十幾年刻畫這個角色的曲折心境，就因為她明白這個「掙扎」的重要性，所以不隨意對待。在故事中，矢代在10歲的核心認知已經被扭曲，即使經過了30年的歲月，40歲的他也沒有因此改變從小就被形塑的內核⋯⋯所以，人會改變嗎？會，但困難。

要軟弱的人變堅強，要悲觀的人變樂觀，就像要考零分的人突然考滿分，並非單單靠著努力就能達標，更多是需要「認知」並充分「理解」自己的難關是何處。

認知到哪個科目自己並不擅長，理解這些題究竟是卡在哪裡。如果還是學不會，那除了這些，我還有哪些做得好的地方。

為何只接受愛，卻這麼難？

矢代在家中不被父母所愛，在學校也不被同儕接納，從故事之中能看出他同時帶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與「迴避型人格障礙症（AvPD）」。

無論是親情、友情或是愛情，這種人格障礙彷彿已經為他們的人生畫好一座既有的迷宮，使他們不斷在自己的迴路中撞得頭破血流。

與一般人不同，他們的核心認知與情感理解是極度扭曲的。在面對這類人的時候，通常會感到困惑、疲乏、無力甚至挫敗，好像怎麼做都不夠，怎麼說都不正確。

儘管他們渴望擁有親密關係，仍會因為恐懼與害怕被拋棄而不斷抗拒。當有人靠得太近，更有可能會主動去推開、傷害，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再受傷。不只是親密關係，AvPD在人際關係、與家人互動上也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他們不只是自我認知低迷，且自我厭惡，甚至自我傷害（也許是身體上，或是心理上）。即便受過追求，但在他們心裡的自卑是深植在根處的。那些外在的崇拜與眼光無法提升內心的自卑，也無法掩蓋過去所經歷的挫敗與悲慘的遭遇。

無法接納他人的前提，是我們始終無法接納自己。

造成這種人格特質的可能在於，小的時候情感需求時常被父母忽視，在袒露真心、表達自我的時候被指責，或是換來冷漠對待。矢代在年幼時被迫扭曲地成長，必須接受大人世界是一種無形的交換，也認知到更多的是有借無還的愛與信任。

「若我的家人都無法接納我了，那還有人會真心接納我嗎？相處久了會不會發現，我毫無魅力，既差勁又無趣？」

矢代沒有親密友誼，只有一個憐憫他的影山。矢代沒有家人，只有野蠻的繼父與冷漠的母親。直到36歲，他終於遇見一個願意靠近他、對他感興趣的人——這讓他恐懼，也讓他不安。

試著想像，在漆黑的房裡突然開燈，眼睛需要適應明亮。那麼百目鬼的出現對於矢代來說，是在枯萎的人生中被點燃，在荒蕪的沙漠被注入水流。

一隻常年在外淋雨的流浪狗，碰上一個試圖要接近他的人，他第一個反應是退縮，或是躲起來，有時甚至會發動攻擊：「你要做什麼？傷害我嗎？」

因為沒人對他好過，沒人給予愛過。流浪狗能認知的世界裡，是沒有溫暖的家的。

「為什麼你要帶我回家？為什麼要對我好？到底為什麼？」

——這是矢代的心境。

所以他說「像我這樣的人，是沒辦法談一場正經的戀愛的。」

換句話說就是「像我這樣流浪的人，是無法有一個歸處的。」

從未感受被愛的體驗，也從未被真正接納過的一個人，他們心中是無法想像被愛、被接納的。這深深影響了他們想愛卻不敢愛，想靠近卻要推開，凡事都要表現得無所謂，也不在意，但其實心底是非常在意，並想被愛得不得了。就因為現階段的他們無法接納自己，無法接納過去的失敗，也無法刻畫未來。

最好的方法，只有給他時間，讓他試著走進一個溫暖的家中，慢慢適應與習慣。

認知，這裡有愛的存在。

回到58話矢代回憶起的那一幕：他躺在百目鬼腿上，問他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又出血了呢⋯⋯會痛嗎？」

「會痛啊⋯⋯」

「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感覺喔⋯⋯」

他的意思是⋯⋯對我來說，愛就是痛，痛得有如傷口反覆被撕開，血流不止。

矢代的自虐行為分為兩種，一種為身體上的，留下傷痕與痛感。一種為心理上的，傷害所愛之人、將愛人推開，而將所愛之人推開便是在折磨自己。

先前他尚未了解到這樣的行為，會為自己帶來巨大的痛苦。

人生經驗讓他的腦袋這樣運作：我愛母親，卻帶來了拋棄。我愛繼父，卻帶來了疼痛。我愛上某個人，卻帶來了孤獨。

史考特費茲傑羅在《美麗與毀滅》裡寫道，「人活在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終極目標，他只是在與本能進行一場荒謬而糊裡糊塗的搏鬥。」

「但你愛上他了，對吧？」影山這句無心的拷問，讓他醒了過來。

矢代正在與本能進行一場荒謬的搏鬥。他的本能是自己終究會被百目鬼吸引，也已經愛上了他，卻還在瘋狂抗拒已經發生的事實。

第23話的彩圖，在小時候矢代被拋棄的房間裡，成年的百目鬼靜靜地在一旁陪伴著。

「我什麼都沒有。只有想要捨棄掉的自己。甚至連感情，我都想捨棄掉。」百目鬼在遠火的獨白裡顯示出，他與矢代沒有不同。他們看待自己，都是時時刻都會化為烏有的存在。他們的生命皆不值得一提。

若一人看待生命是那麼淡薄，那麼極盡一生守護一人又何妨。

現在能不驚動愛情，是他最大的溫柔。

所以他來了又走，走了，又回來。

矢代曾靠在窗邊，對著龍崎說：「喜歡上一個人這種事，我已經受夠了⋯⋯」

如今在雨裡，有如巨大的悲傷從天而降，矢代淋著有如淚水的雨，咬緊牙⋯⋯

「饒了我吧，真的。」

是啊，我愛上他了。我承認，然後呢。

我愛你，從此心甘願有了牽絆。

我知曉喜歡上一個人的孤獨，也懂了想愛卻要逃的絕望。

因為我害怕我所認知的世界將被動搖。

不幸的是⋯⋯它已被動搖。

「寂寞、不寂寞。眷戀、不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