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元年,十月。
司隸校尉劉秀,改封破虜將軍,行大司馬事,持節度過黃河,宣撫河北。 是一個外交官的身分。 更始帝也留了一個心眼,並沒有給劉秀太多兵馬。
不過馮異帶來的父城子弟兵,不屬更始,自然還是跟著劉秀北渡。 劉秀的心裡,並沒有自立的想法。
以馮異的軍力跟實力,要對付路上小股盜賊,倒也不難。 不過馮異很是煩惱。 雖然一路走去,沒有什麼抵抗,更增加了不少義勇部隊。
但真要面對大戰,自己一無根據二無後援,光憑手上這些人馬,可不要來個壯志未酬身先死才好。 當下建議劉秀先往趙國首府邯鄲進發。
若趙王不從,劉秀可名正言順向洛陽求助。 要嘛獲得兵馬糧草,至不濟也是一個屯田有理。 若是趙王願從,大業便從此而起。
當然,熟知劉秀脾性的馮異,並沒有把這後半句的心思道出。 這日,來到魏郡鄴城。
離邯鄲業已不遠,而鄴城繁榮發達,原本招安便需要多花時間布置。
馮異更以為,萬一邯鄲有變,以鄴城為根據地更是上佳。 於是,劉秀部隊便多停了幾日。 劉秀先是召見了主要官員跟地方長老,宴飲過後便即開始辦公。
一邊調出記錄檢視,一邊下令廢除王莽苛政,重審囚徒,一步步把制度恢復成西漢時期的模樣。 除了不用蓋皇宮,大致上跟劉秀進入洛陽時要幹的事情差不多。 整體說起來,比較像刺史到郡進行督察。 不一日,有客來訪。
劉秀放下公事出迎,卻見是新野友人:鄧禹。 鄧禹大概比劉秀小了十歲。
十三歲的時候,由於天資聰穎家裡有錢,鄧禹也被送往長安求學。 當時劉秀也在長安讀書做官,對於這個同鄉小弟,也算是照顧有加。
幾年後,鄧禹返鄉。 在長安,劉秀還是個學長前輩。
在新野,鄧禹的家世可比劉秀高得多。 兩人來往漸疏,但鄧禹仍是對大哥哥非常關注。 隨著劉氏起義,更始稱帝,新野的人們建議鄧禹也應該加入義軍。
鄧禹卻拒絕了。 他知道,劉秀展翅高飛的時刻,還沒有到來。
而就在劉秀北渡,暫駐於鄴城的這麼幾天,鄧禹一個人趕到了。 劉秀非常開心,跟這個久未謀面的小弟弟說:「怎樣,大哥發達了,你要來討份官職嗎?」
鄧禹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是這麼想的。」 劉秀很奇怪:「你不想當官,何苦千里迢迢來此相見?」 鄧禹說:「我心裡想的是,大哥你威震四海,而我能待在你身邊,被記錄在史書裡。」
「好小子,這麼會嘴是吧?」 劉秀哈哈大笑,鄧禹的神色卻嚴肅了起來:「如今山東赤眉、青犢軍勢仍盛,三輔地區群雄也不服更始號令……大哥,更始帝的將領,都只是貪圖富貴起兵,如今天下大亂,他們可有半點放在心上?」 鄧禹這番話,算不上什麼先知。
但他畢竟只是一百姓,能有此見識,已是殊不容易。 劉秀道:「自己兄弟,我也不瞞你。大哥正是怕更始政權不能久長,才接下了這份任務北上。」
「我果然沒看錯!」鄧禹一拍大腿:「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要延攬英雄,安定民心,重新建立大漢功業!」 「你現在說的是……我?」劉秀反而遲疑了。 鄧禹認識劉秀,可比馮異更久,當下哈哈一笑:「當然不是你,憑你還不足以平定天下啦。我的意思是,應該要保障此地平安,等待明主出現,不要白白為更始帝送了性命。」 「不要白白為更始帝送了性命」,這句話可說到劉秀心坎裡。
劉秀腦海中浮現的,是大哥劉縯那爽朗的笑臉。 「我當高祖,你當劉喜。」 大哥那句戲言,猶在耳邊迴盪。
是啊,我劉秀就是個輔佐之才,只是,普天之下,真的有像大哥一樣值得輔佐之人嗎? 劉秀晃了晃頭,把疑慮趕出胸中。
「好啦,看你說得一嘴好球,這個統領大軍的責任,你可是跑不掉啦。」 劉秀當即非正式的任命鄧禹為偏將,也和馮異說了。 馮異正愁不能說服劉秀自立,如今這個少年,豈非天降救星?
三人相談甚歡,常整晚不睡,只是計議後事。 後來,劉秀的兒子為東漢開國,非外戚屬的功臣列名。
一如漢宣帝的麒麟閣功臣,列了「雲台二十八將」。 鄧禹,馮異,都是榜上有名。
這同時也昭示著,劉秀的爭霸之路,正式展開了。 只是此時的他,仍是一點自覺也沒有。 而隨著鄴城底定,劉秀的「天使」部隊,也開進了邯鄲。
可事情的變化永遠出乎人類的意料。 邯鄲趙王表示,願意服從更始政權,並獻上「水淹赤眉」之計。
決黃河,淹赤眉百萬之眾。 劉秀雖然是個屬關羽的,可不姓蔣啊。 心裡覺得厭惡,劉秀當下並不作答。
前面說了,他的職權差不多就是個刺史,一旦親王表示不抵抗,劉秀連插手干預王國內政的權力都沒有。 抱歉要開一下考證模式了。
這個提出「水淹赤眉」的「趙繆王子林」,究竟何許人也? 《後漢書》的考證說,趙繆王是指劉元,為漢景帝直系。
但《漢書》沒有這個王。 最後一任趙王為昭王劉隱,王莽稱帝,自然就貶為趙公了。
劉元是趙王的一個分支,為平干王。諡為繆王。 普遍相信《後漢書》的趙繆王,指的應該是這個劉元。 我個人則持反對意見,《漢書》明明白白寫了,平干國因為劉元犯法,在漢宣帝時便除國。
劉隱的趙國,也在建國二年廢除。 十幾年後,趙國人真的會奉劉元的兒子為王嗎? 當然不會。 「林」並不是一個正統趙王,劉秀他們,被騙了。
他只是一個黑道老大,連結了趙國幾大豪族,準備推舉他們的新帝。 但尚未成事,就收到東有赤眉大軍,西有更始天使欲入趙。
是以讓「林」出面,施展了這條「驅虎吞狼」之計。 趙國真正的幕後天子,是漢成帝之子,劉子輿。 當年,趙飛燕姐妹把持後宮,務令宮人不得產成帝龍種。
劉子輿的母親,來了一招狸貓換太子,把劉子輿送去巴蜀,改名換姓,謂之王郎,又名王昌。 王郎擅長星相歷算,年紀漸長後回返,見河北有利天子,便動身前往,並與廣收賓客的「林」結交。
「林」跟他的朋友們,也是受了新莽多年洗禮,對此事信之不疑。 隨著天下大亂,手上有這個正牌皇親不拿出來用……還真當這些黑道大哥都是靠祖產吃大的啊? 更始元年十一月,劉秀離開邯鄲,前往常山真定尋訪英雄。
但更多的百姓,卻開始往邯鄲城集結。 十二月,「林」率領了數百兵馬,直闖趙王宮,立劉子輿為天子。
林自為丞相,金主A李育為大司馬,金主B張參為大將軍。 劉子輿發出檄文,通告幽州冀州,言翟義未死,今輔佐成帝子嗣再起。
劉聖公若收此檄文,應立即放棄帝號,尊朕為正統。 為什麼他們突然發動了?
因為劉子輿等人探得消息:赤眉不會來河北,他們,西進了。 當劉秀動身前往河北時,赤眉領袖樊崇接受了更始帝的提議,只帶了二十餘名將領,輕裝簡行前往洛陽受封。
更始帝倒也沒說謊,立刻給樊崇等人封為列侯。 好開心啊。 那我們可以上任了嗎?
這個,領土還在張羅,你們就在洛陽住幾個月吧。 樊崇差點就當場翻桌了。
知道上當的樊崇等人,連夜潛出洛陽,返回山東赤眉軍營,馬上點起兵馬,展開侵攻。 赤眉兵分兩路,一掃潁川,二入南陽,勢要將更始政權連根拔起。 消息自然立刻驚動了整個神州大陸。
河北,劉子輿馬上揭竿稱帝(笑)。
長安的天水隗囂則是鬧個不休。 隗囂本人的性格,跟劉秀有87%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只想趕快把大將軍的職務交出去。 但別忘了,他是叔父跟天水大豪拱出來的。
天水諸將的想法,是趁火打劫,收了更始帝。 而隗囂的軍師方望則認為,更始帝劉聖公難以服眾,應該另立新帝。 天水隗氏只能繼續按兵不動。 卻說河北檄文一出,劉秀等人自是大驚。
正待折返邯鄲,與劉子輿政權說個分明,第二封檄文如催命符般已經到來。 「劉秀為虎作倀,擾我河北,擒獲此獠者,即刻封侯十萬戶!」 又急又怒的劉秀等人,本欲入薊。
這下進不了城,更無法退回鄴城,只能向東而去。 不日,來到饒陽地界。 劉秀派人打探,發現邯鄲檄文未至,心生一計。
「咱們就假裝是邯鄲派來的使者,先入城整補再說!」 手持邯鄲檄文,劉秀就這麼大搖大擺入城,接受款待。
士兵們餓得狠了,一個個狼吞虎嚥。 饒陽官吏覺得有些奇怪,試探著問:「是說,那劉秀生得如何模樣啊?」
劉秀咳了兩聲:「不就兩隻眼睛一張嘴,難不成還能三頭六臂?放心好了,你們不認得,我們這裡每個人都認得他。真要出手與叛軍相爭,也有我們頂著啊。」 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劉秀仍然不忘要捉弄一下他人。
饒陽官吏抓了抓頭,訕訕的退了出去。 大夥哈哈大笑,氣氛正輕鬆了不少,突然聽見鼓聲大作。
「邯鄲將軍到!」 劉秀的軍士們頓時大為緊張。 原來饒陽官吏實在覺得這群人三分像官,七分像賊,便打算試上一試。
劉秀一個慌張,就要奪門而出。 此時,馮異跟鄧禹一左一右,立刻攔住了他。
「別慌,見機行事。」 劉秀一怔,很快明白過來,笑道:「喝多了,腿腳不利索啊……請邯鄲將軍入座吧。」 過了一會,外面全無反應。
鄧禹道:「看來是詐,但疑心已生,速速離去方為上策。」 劉秀連忙上車,便要帶隊出城。
可天色已晚,城門緊閉,如何得出? 劉秀正尋思是否該強行突破,門卻是開了。
門後士卒轉了出來,笑道:「別人不識劉秀,我在洛陽當過差的,豈不認得美髯公?此地不宜久留,明公速去便是。」 劉秀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收得到回報的。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言語。 城外風雪交加。 劉秀頭也不回的馳入風雪之中。
「如果上天要我在狂風暴雪中拯救天下,那,我也只能接受。」 一顆小小的種子,就這麼在劉秀的心中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