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禹。
雲台二十八將排行第一。 智謀不俗,能知人。
論起戰功,鄧禹的成績單絕對不算漂亮。 為何能在以戰功為主的雲台二十八將中,超越頭號猛將吳漢,進而拔得頭籌? 最重要的,還是信任。
劉秀初到河北,便即加入的鄧禹,是劉秀學生時代就認識的小弟弟。 重逢的這一年,鄧禹也不過二十二歲,就留下了堪比隆中對的鄴城策……好啦應該沒有人這麼說。
主要是跟劉秀分析更始政權的情況,以及東赤眉,西群雄的形式。 更攤開說明,應以河北為根據地,建藩輔之功。
是的,鄧禹還沒有衝動到一開始就叫劉秀稱王稱霸。 只是留了一個伏筆,跟劉秀說他還不足以平定天下。
這顆種子,隨著眾人在河北被王郎通緝、反擊,逐漸萌芽。 一個沒有大志的人,你硬推著他上台,他定要跟你機機歪歪。
相反的,你說了他不行,他反而要追著你問自己哪裡不行了。 鄧禹成功的點燃了劉秀的雄心,成為東漢開國皇親國戚外第一功臣,自是當之無愧。 當然,馮異比鄧禹更早加入。
也非常懂劉秀。 可馮異為人謙退不伐,就是比較低調退讓。
每次戰後大家在搶報戰功的時候,馮異都獨自坐在大樹下,等人家報完了才去。 軍士們都稱呼馮異為「大樹將軍」。 大樹將軍不跟人爭,也不用爭。
長眼睛的都知道,馮異部隊安全,可靠,論戰功可能不比吳漢等人多。
但說起死傷數,那是數一數二的低。 大破邯鄲後,劉秀重整部隊,一堆人都搶著表示自願進入大樹將軍旗下。 比起無話不說的鄧禹,低調沉默的馮異,反而讓劉秀有些看不透了。 但不論如何,建武元年,這兩個人在劉秀的心目中,是無人能比的。 因為信任,所以遠征。
馮異手下的兵力,比哪個將軍都多。 當劉秀帶著吳漢等人掃蕩河北時,馮異就被派往了後來稱為「洛陽八關」之一,位於黃河北側的孟津鎮守。
畢竟大家已經跟更始帝撕破臉,怎樣也得防著點。 更始帝這邊,也派出數員大將,號稱三十萬大軍駐守洛陽。 馮異心思細膩,又算是劉秀身邊元老,一到孟津也不急著開戰,先是捎信給更始守將之一的李軼。
勸降。 李軼原本是劉秀起義的頭號盟友,在更始帝立後,卻改投過去,獻計殺害了劉縯。
這時收到馮異來信,倒也不是什麼良心不安。 此人本是趨炎附勢的小人,馮異只是稍加述說了赤眉進軍的情況,以及劉秀在河北大破赤眉各分支的英姿,牆頭草馬上就隨風倒了。 收到回信,得知李軼已有降意,願意按兵不動,馮異才展開了攻擊行動。
先收下河東兩城,以確認李軼沒有弄鬼設陷阱,馮異大膽地渡過黃河,直取河南。 河南太守一邊發信請洛陽來救,一邊迎戰,但李軼卻主張閉門不出。
馮異大破河南守軍,臨陣斬殺太守,一時威震河南。 回報劉秀戰功時,馮異也表明了李軼願降,故有此功。 劉秀心中一動,把李軼書信抄錄了副本,送往洛陽城給更始大司馬朱鮪。
朱鮪當年可是跟李軼同謀,哪還懷疑有假。 但也知不宜內鬨,便偷偷派人刺殺了李軼。 弄這兩個害死劉縯的兇手狗咬狗,劉秀只是為了一時爽快?
其實,劉秀對於馮異也是有點戒心。 此時北方未靖,若洛陽不知其中出了個叛徒,馮異只怕不多時便能攻下洛陽城。
曾為司隸校尉府大員,馮異在洛陽也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 你怎麼知道,洛陽城會不會出了個二馬天子? 馮異不懂嗎?馮異超懂。
連戰連勝,直攻到洛陽城門口的馮異,只是帶軍繞了洛陽城一圈,便即折返。 不是回孟津,馮異直接帶兵北上,前往鄗縣與劉秀會合。
這時候,耿純已經放完砲了。 劉秀遲疑著不敢稱帝,多少也跟馮異帶大軍在外有關。
馮異回歸,就跟劉秀回報河南一帶打探到的消息。 「三王反叛,更始敗亡,天下無主,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眾議,上為社稷,下為百姓。」 本軍的動靜,馮異也盡皆知曉。
劉秀心下揣揣,他是真心,還是假意? 「我昨晚夢見乘著赤龍飛上天,醒來心跳不已啊。」劉秀道。
這話裡有個小小關竅。 赤龍是劉邦的特殊祥瑞,西漢兩百年,沒有其他人敢用。
如果馮異有反心,走的必是方望那套「高祖至尊正統」。 若仔細觀察,當可發現有所反應。 劉秀說完,全神貫注的看著馮異。
動了。 馮異果然動了。
卻是離席叩拜:「大王真天命所歸,之所以心跳,那是因為您生性慎重啊。」 看起來是拍馬屁,其實馮異也回答了劉秀:「你提防我,那是你生性慎重。」
「但我,只會全心支持你。」 這齣才演完不久,大軍正要前行,劉秀的同學就前來宣讀「赤伏符」了。 論方位,論內涵,「赤伏符」這場大戲,主謀者捨馮異其誰呢?
但就算在寫演義,也不能說劉秀「疑心盡去」。 畢竟接下來,劉秀就要馮異待在他身邊了。 相反的,鄧禹就沒有被召回,反而在前線就地封為大司徒酇侯。 一開始,劉秀是派馮異去鎮守孟津的。
但馮異突然展開進攻,劉秀也嚇了一跳。 這時他在河北無法分身,只能託付給鄧禹,率兩萬人入關。
鄧禹從箕關入河東,河東都尉守關不開,強攻十日後破之。 緊接著推進到安邑。
只要拿下安邑,就可以渡黃河直取洛陽了。 但鎮守在此的王匡、張卬非常努力的反擊,雙方僵持了幾個月。
此時出現的變數,就是馮異。 馮異在河南連戰連勝,大軍眼看就要進入洛陽。
若馮異擺陣攻城,安邑的守軍就算不分兵救援洛陽,後方的支援也肯定會漸漸減少。 誰曉得,馮異居然轉了一圈就走? 更始軍不明就裡,總之洛陽的壓力反而大減,遂派出大部隊反攻鄧禹。
雖然劉秀對馮異多少有些懷疑,但馮異的忠心並沒有變質。 馮異早就通知鄧禹,讓鄧禹事先準備。
圍點打援這一套,劉秀在鉅鹿施展過,鄧禹馮異豈會不知? 洛陽來的更始援軍,就被鄧禹埋伏偷襲,更擒殺敵將。 可問題是,王匡等人還沒有被圍啊!
聽聞鄧禹出動,王匡立刻集結了周遭部隊出城迎戰。 鄧禹的攻城部隊促不及防,連大將都戰死當場。 諸將規勸鄧禹,反正已有立功,不如放棄安邑城,先撤退再說。
鄧禹一翻黃曆:「不用,明日整兵備戰便是。」 原來,隔天便是中國傳統的「十三號星期五」,中文術語叫做「六甲窮日」。
中國記錄時間是由天干配地支。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第一天是甲子,第二天乙丑。第十天癸酉,十一天甲戌,十二天乙亥,十三天丙子……重複循環下去,到第六十數的時候,天干尾會碰到地支尾。
(10跟12的最小公倍數) 是為「癸亥日」。
這一天就叫做「六甲窮日」。也就是六十干支的盡頭。 六甲窮日,大家是不打仗的。
因為大兇(倒不是安息日)。 甲子日,兩軍再戰。
鄧禹下令全軍不可妄動,任憑敵軍推進到營門口才展開反擊,大破王匡。 劉秀對馮異有疑心,鄧禹豈會不知?
雖然藉著馮異傳來的訊息,讓鄧禹大破洛陽軍,但安邑守軍出擊的時間實在太巧妙了。 鄧禹也擔心著有奸細,故與軍師韓歆商議,由韓歆提出撤兵,看哪些人響應,再一一調查。 果然發現,積弩將軍馮愔夜裡派出了輕騎。
鄧禹不動聲色,攔截了馮愔派出的使者,掉換密函,再遣人送出,終於賺得王匡。 然而,鄧禹並沒有揭穿馮愔,只是囑咐另一名將軍宗歆多加留意。
打的如意算盤卻是,若馮愔能再次「發威」,取下長安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但就在鄧禹大破王匡的四天前,劉秀登基為帝。
使者趕赴前線,要鄧禹接受封賞,並且暫停前進。 這讓鄧禹錯失了先機……被封為大司徒的鄧禹,雖然渡河後連戰連勝,仍是晚了赤眉一步。
赤眉軍,已入長安。 這樣一來,馮愔這個暗著就沒了作用。
不知情的諸將,紛紛建議鄧禹直取長安,但鄧禹不敢犯險,改變策略開始在三輔地區招安百姓。
並轉而對長安西北各郡用兵。 若是冒進,更始殘兵,赤眉大軍,不知會有何變數。
但要是在這種時候把馮愔抓出來處置,更怕軍心有變。 遠在河北的劉秀,當然也不知道其中細節。
只見吳漢耿弇兩軍勢如破竹,在圍困洛陽一個多月後,更由岑彭出面說服了朱鮪舉城投降,劉秀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司徒,堯也;亡賊,桀也。長安吏人,遑遑無所依歸。宜以時進討,鎮慰西京,繫百姓之心。」 劉秀的詔書來到前線,催促著鄧禹進軍長安。
鄧禹沒法子,只好把自己的策略跟之前的情況都回報給劉秀。 劉秀只簡單回覆:「如果他沒有罪,就送他一個罪。」 鄧禹會意過來,將北方要地交由馮愔與宗歆鎮守,交代宗歆若有異狀,立刻聯繫。
而鄧禹則要求後續軍資,改送往另一個城池。 大將跟帝王的差別,在於大將用計,王者用謀。
鄧禹的缺點,就是他無法自由自在的「掌握人心」。 這一年,他才二十四歲啊。 馮愔一得城池,馬上就不演了。
宗歆根本還來不及反應,就慘遭殺害。 而馮愔也知道鄧禹正在五鬼搬運,哪還有不出城劫掠的? 鄧禹這下一個頭兩個大,只好再次請示劉秀。
劉秀眉頭一皺,反問使者:「馮愔平常跟誰最要好,最信任誰?」 「護軍黃防最得其信賴。」 「好!」劉秀一拍大腿:「你回去跟鄧司徒說,一個月後,我必定讓黃防綁了馮愔去見他!」
這邊打發了使者,劉秀便命尚書宗廣持節西進,說服黃防。 果然,一個月後,黃防把馮愔抓去給鄧禹了。
鄧禹正錯愕間,王匡等人也紛紛前來投降。 「尚書大人,果然好本事啊。」鄧禹不禁讚嘆。
「是皇上英明。」宗廣一臉平淡:「將軍莫非忘了,皇上用兵,不重其鋒,攻心為上啊。」 不論鄧禹再怎麼廣施恩德,沒有一個將領會傻到在手上還有籌碼一搏的時候投降於他。
但劉秀派出的御史,可是有大把的談判空間。 鄧禹還停留在「以恩德平天下」的心態,但劉秀已經不是了。
才完成王匡等將的降兵接收,宗廣立刻下令盡數處斬。 反出的馮愔,倒是遭到赦免。 鄧禹這才驚覺,原來,劉秀的算計,竟是如此之深……
前線諸將,本來還敬服於鄧禹戰術高明,有恩有德。 馮愔這齣一演下來,鄧禹的威名,不免要打了些折扣。 嘻笑溫柔的大哥,一夕之間成了運籌帷幄的亂世奸雄。
鄧禹怔怔的望著東方正要升起的旭日,再也看不清,劉秀過去那溫和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