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一年,四月。
吳漢來到了荊州,與岑彭會合。按劉秀御旨,大起荊州兵。
北三郡南陽、武陵、南郡人士,武裝為甲士。
另徵南三郡桂陽、零陵、長沙百姓為船夫。
南三郡跟北三郡不同,跟東漢只是臣屬關係,並非領地。
對於這次徵召,只是勉強同意,出人不出力。
吳漢對於這個結果很不滿意。
空有人頭卻沒糧食沒兵器,還得要漢朝提供,這些人到底是來幫忙,還是來扯後腿的?
對於岑彭將南三郡人力編制為船夫,吳漢更認為那只是他們私相授受的結果。
征南大將軍岑彭與荊楚交好,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敵軍不過萬餘,便只率三萬兵馬攻打荊門,也是綽綽有餘……如今國家糧食捉襟見肘,實不應消耗於此。」吳漢道。
岑彭搖搖頭,道:「荊門雖只萬餘,但蜀軍順江而下,一日便至。船運之利,大司馬不可輕忽啊。」
吳漢又道:「就算他後續源源不絕,我等以逸待勞,怕他個鳥?」
岑彭仍是道:「若無足量棹卒,船隻便似無韁野馬,如何能在水道縱橫的荊南,迎擊成家?」
水道縱橫,對於吳漢跟岑彭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兩人同樣是南陽郡出身,在吳漢的想像中,荊南只怕也是相差無幾。
逢水搭橋,那有何難?
更何況吳漢人生中大多的戰役,都是在漢水以北打的。
可岑彭在荊南跟楚黎王打了三年。
在這裡想靠搭橋?那你可能得準備幾百組浮橋材料。
工務隊的需求人數,也不下船夫。
機動力還更差。
照理說,岑彭這時只需攤開輿圖,跟吳漢一一解說便是。
但事實上問題不在這裡。
即使此時,吳漢接受了棹卒編制的人數,後續也必然還會有其他的問題。
他們倆可是一起圍過洛陽城的。
岑彭不會忘記,當他跟朱鮪爭取了五天時間後,吳漢幹了些什麼。
吳漢在議定的停戰時限內,對洛陽發起了偷襲。
大家都是為了求勝,岑彭沒有任何立場指責吳漢。
但岑彭受夠了一個不明整體情況,就隨意下令指揮的上司。
當初劉秀也是明白,遂讓岑彭脫離北方戰線,獨立指揮南部作戰。
岑彭的才能,不只劉秀認可,連劉縯都是讚譽有加。
而他身上背負的劉家血債,更是註定了他的絕對忠誠。
可不論岑彭如何忠心,劉秀怎樣不計前嫌,當年剛舉起劉氏宗親大旗的劉秀,也不能任命岑彭為高官。
但今時不同往日。
劉秀正開始清算過去的劉氏宗族,建立自己的王朝。
擋在岑彭面前長達近十年的厚重大門,如今已經漸漸開啟。
就是不提那些,要是已在戰場上,還容得岑彭說明?
岑彭一伸手入懷,取出的卻是劉秀詔書:「大司馬習用步騎,不曉水戰,荊門之事,一由征南公為重而已。」
吳漢大怒。
但吳漢是一個懂得收斂隱藏的人,幾個呼吸間,便平復了心情。
「皇上既有詔令,征南公何不早說?一應由征南公安排,吳漢聽任便是。」
岑彭一拱手,道:「不敢,還請大司馬鎮守襄陽,以防敵軍偷襲……荊門一戰,區區自理會得。」
吳漢暗暗咬牙,皇上難道只是派我來當個擺設的?
又道:「輔威將軍臧宮言越人欲叛,不知征南公有何見教?」
岑彭應道:「大司馬以糧賑之,臧將軍自可安定。」
兩人不歡而散,岑彭隨即回營點調兵馬安排,徵募先鋒勇士。
偏將軍魯奇應募而出,大軍隨即開拔。
前抵荊門,岑彭手一指,道:「諸君可知,蜀軍入荊多年,為何進展甚微?」
岑彭手指處,正是荊門外的數十座浮橋。
浮橋的一頭,是高大的望樓。
而橋的周遭,遠遠望去只是一些小黑點。
那是專門用來隔阻水道的欑柱。
不待諸將回答,岑彭又道:「蜀軍未諳水戰奧妙,只以陸戰思維行事,封鎖水路。若非我等戰略性撤退,他們想要拿下荊門,也是妄想……今天,該把我們借出去的地,收回來了。」
一將上前道:「將軍,今日天風狂急,逆流而戰,只怕對我軍不利。不如先退軍,於二十里外紮營,待天氣好轉……」
岑彭頭也不回,淡淡道:「魯奇,你怎麼說?」
魯奇上前一拍胸脯:「背水一戰,勇不可當;逆風之陣,悍不畏死。若非今日大風,我軍士氣只怕難比蜀軍,末將認為,此乃天賜良機!」
「好!」岑彭點頭道:「只要你毀去這三座水關,我們隨即跟上。」
魯奇領命而去,數百小舟逆流而上。
由於天色不佳,蜀軍發現的時候,魯奇隊已然到了可拋鉤的距離。
一勾一拉,一般浮橋欑柱定毀。
問題是,風大。
隨弩箭射出的欑柱鉤,根本到不了橋的另一側。
而望樓守衛吹響的號角,也已經讓首波敵軍趕來支援了。
魯奇一咬牙,吼道:「穩住!架楯,點火!」
漢軍兵士們一面要穩住船隻,一面要防禦岸上射來的弩箭,一方面……還得在河風強勁的小舟上生火?
一個弄不好,自己的小舟就要葬身火窟啊。
魯奇這一聲吼,前兩項大家自然是無有不從。
但點火?大家都是不敢。
很快的,已經有漢軍士兵被蜀軍射入倒下。
危急萬分的時刻,魯奇取出了弓箭,在箭頭上包裹油布,引火而燃。
說時遲那時快,一發火箭,射上木製的浮橋。
漢軍士兵終於明白將軍想做什麼了。
手裡有空的人,紛紛找尋身邊的大型可燃之物,點火拋向浮橋。
這個年代,其實還沒有火箭的概念。
魯奇情急之下點了一次,也不敢再點第二箭。
一個沒拿捏好,弓跟箭燒了也就罷。
要是箭手害怕,弄掉在船上,可是全船都得跟著陪葬。
是以一般士兵,都是拆些比較長的木料來拋擲。
還好風大。
要點起火頭,不易。
可只要一個火苗起來了,大火就再也攔不住。
岑彭在遠處眺望火光,也有些吃驚……魯奇,怎麼會想到水上火攻這一招?
不過,此時已不及細想。
「全軍,突擊!」
蜀軍的浮橋,燒起來了。
守望的城樓,也燒起來了。
忙著救火的蜀軍,突然聽見殺聲震天,登時大亂。
此戰再無懸念。
取下荊門,斬殺生擒蜀軍將領,岑彭毫不猶豫的繼續逆江推進。
他知道,劉秀要的不只是荊門。
「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鬚為白。」
早在滅隴之戰時,劉秀就給了岑彭這封信。
劉秀已經不想再等了。
而岑彭也是。
岑彭著令吳漢調度後勤,隨後跟上,便頭也不回的去了。
只是,他沒想到,吳漢一點都沒打算跟著入蜀……
信任後方的岑彭長驅直入,進入長江三峽,抵達巫縣。
白帝城雖有天險地利,公孫述仍是寧可退回成都,以大將田戎守禦南邊江州,抵擋漢軍。
岑彭計以懷柔,嚴禁擄掠,並拒絕了路線上百姓們的勞軍。
這讓許多的縣城都爭相開門獻降。
但抵達江州後,後方的糧食接應,開始出問題了。
岑彭甚怒,但他不敢跟吳漢撕破臉。
劉秀的詔書已經來到,冊封岑彭為益州牧,掌管大小事宜。
這時候如果再參吳漢一本,岑彭知道,反而會讓劉秀疑心自己別有他意。
岑彭必須另思對策。
同時,南征軍的推進,也讓劉秀下令封馬援為隴西太守。
隴西守軍,則由來歙與蓋延率領,進入祁山道。
岑彭決定繞過成都北上,命副將馮駿鎮守江州。
這時候,岑彭已經不能再扮演好好先生了。
搶糧,變成了征南軍最首要的目標。
只要能多撐一些時日,並且減低來歙等人的壓力,讓他們成功入蜀,事情一定會好轉起來!
開始繞著成都打起游擊戰的岑彭,果然讓成家軍顯得疲於應付,難以北上增援。
負責守衛下辯的成家守將環安,向來歙提出了投降的要求。
可來歙萬萬沒想到,請降的使者,居然是個刺客。
降書中夾帶著白晃晃的匕首,直接捅進了來歙的腹部。
刺客當場為漢軍擊殺,但大家都知道,這把匕首要是拔出來,來歙就死定了。
來歙隨即召來了蓋延。
蓋延平素威武,突見主帥遇刺,一時也是慌了手腳。
來歙大聲斥罵:「不要慌!我連今天都撐不過去了,你還不靜下來爭取時間,這場戰爭,莫非要毀在你我手裡?」
待到將軍略與兵權分配妥當,來歙草草寫了一封給劉秀的信,自己拔出了肚子上的短刀。
痛,已經感覺不到了。
來歙望著洛陽的方向,慢慢合上了雙眼。
會成功的。
是吧?
是的。
岑彭與前來支援的臧宮分頭進擊,讓蜀軍覺得漢軍瞻之在前,忽而在後。
蜀軍幾次交戰下來,士氣大損,’讓許多人都決定投靠漢軍。
這日,岑彭等紮營落腳,接收了一批降兵。
岑彭一邊親自接見降卒,一邊順口閒聊。
「此地風光甚佳,不知是何地名?」
蜀人道:「回將軍,此地名為彭亡。」
岑彭眉頭一皺:「我名為彭,此處為彭亡,不利於吾。」
正要回頭命軍士拔營,岑彭突然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蜀軍的降兵,趁著岑彭回頭時,割斷了他的喉嚨。
原本情勢正好的漢軍,因著兩路大將遭刺,紛紛停下了腳步。
該撤退了嗎?
不。
大司馬吳漢,已經搭上了前往蜀地的船。
這一戰,不能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