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寅初‧除四害‧病灶：關於疫情的聯想

7月底，中國傳染病專家張文宏提出中國應效法其他國家，考慮「與病毒共存」後，前衛生部部長高強回應，認為人類和病毒只能或你死或我亡，中國應該「將病毒消滅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1)。

筆者心血來潮，問：會否重演馬寅初事件？高強口中的「人民戰爭」，不就是承繼自除四害運動嗎？是洋人「盜用」了中華醫道中與病灶並存共生的智慧，還是中國人選錯老師，學了西方醫學鏟除病灶的糟粕？

聯想背後不一定有嚴謹邏輯思路，例如讀了新聞，未經深究，腦海就浮現這一連串問題。其實，筆者這些聯想與眼前事態相干嗎？

曾幾何時，邵力子與馬寅初等人倡議計劃生育(2)，可惜被另一把聲音壓下去，爾後只聞人多好辦事。假如當初馬寅初等人的想法得到落實，中國的人口問題是否就能夠迎刃而解，不會遇上困境？歷史沒有如果，難以作出如此論斷，但爭論及處理人口問題，本來應透過(社會及科學)科學方法解決。張文宏與高強的「理念之爭」發展下去，會否重演昔日政治擠掉理性及知識的悲劇？

一點題外話：近年國內有人「重新審視」馬寅初事件，例如認為事件後果被過份吹噓、政府其實一直有吸納馬寅初等人的建議、中國人口問題並非如此糟糕等等(3)。歷史的真相如何，當然可以基於事實探討、修正甚至翻案。防疫抗疫問題何嘗不是？清零或共存孰優孰劣，是否應該多比拼研究數據、案例分析？動輒高呼口號，豈是人民之福？

50年代的除四害運動(4)，認定麻雀是「害鳥」，會吃掉莊稼。為保障廣大農民辛勞成果，全國合力殺掉大量麻雀。吃莊稼的害蟲沒有麻雀這天敵箝制，取而代之成為另一場農業災難(5)。

不幸中之大幸是：科學只是短暫失聲，「打麻雀」很快就被丟棄。與人口問題同出一轍，農業與生態問題，本來應透過科學方法研究探索，而非倚仗領導人的一兩個好主意，例如「人民戰爭」。將病毒消滅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回顧「消滅」天花及小兒麻痺症等病患的過程(6)，漫長而艱苦，不像消滅麻雀的「人民戰爭」那般熱鬧喧嘩，緊張亢奮。

亢奮令人勞累。昔日民眾敲鑼打鼓，令麻雀驚恐亂飛，疲勞至死。清零過程中，是否會同樣勞累？奢言「殲滅病毒」之前，可否重溫一下歷史？

中醫真的倡議與病灶共存？這當然稱不上是嚴謹的學術斷語，只可說是民間一種流行想法，背後卻有其脈絡因由。最常被引用的例子，就是中醫治癌過程中，人瘤共存多年的案例(7)。在網絡搜尋「中西醫異同」等題目，都反映出這種「消滅病灶vs整體健康」的民間理解：西醫用盡手段消滅病灶，不惜射擊之毒殺之，例如透過電療及化療治理癌腫瘤(8)。中醫不求徹底鏟除病灶，轉為力求機體完整健康，維持一定生活質素(9)。

當然，不能囫圇吞棗地把病灶比擬病毒，穿鑿附會一翻，然後硬說成「中醫贊同與病毒共存」。這裡提及的病灶，是人體內已生病變的機體，與機體外對人有害的病毒，截然不同。然而，中醫「以整體觀念為核心」的思維方式(10)，容許我們進一步包容「與病毒共存」的想法。

對，我們的「整體生活」。與病毒共存，不強求清零，沒有「你死我亡」的張力，接受日常種種不完美，例如身處公共交通工具及室內場館這類擁擠場合，需要配戴口罩，卻可繼續社交遠行，回復有限度日常生活及社會運作。防疫、抗疫、團聚、營生、旅遊，樣樣都不完美處處都有缺憾，卻又齊備完整(11)。

或者另闢蹊徑，用盡手段清零，不容一人染疾，不惜封城封市封廠房。那管出現抗疫疲勞或情緒困擾，病毒不亡，誓不罷戰。

那一種更像民間理解的中醫/西醫治療觀？

難道洋人暗地裡學了中國人的智慧？

撰稿途中，得知揚州有一位教師，因建議「……試驗一下放棄嚴格防疫，與病毒共存……」，結果惹來牢獄之災，被行政拘留15天(12)。

筆者在細聽，驚嚇麻雀的銅鑼，是否敲響了？

註/延伸閱讀：

(1) 《中國抗疫專家張文宏因撐「與病毒共存」論遭攻擊 風頭浪尖上敢言專家》 (BBC中文，13/8/2021)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chinese-news-58171869

(2) 《邵力子倡導計劃生育》 (中國共產黨新聞網，5/11/2015) http://dangshi.people.com.cn/BIG5/n/2015/1105/c85037-27781776.html

(3) 《”計生教父”馬寅初的平反 在今天再成爭議》 (環球時報，14/9/2018) http://news.sina.com.cn/c/2018-09-14/doc-ihkahyhx0027238.shtml

(4) 《除四害》 (維基百科) https://zh.wikipedia.org/zh-hk/除四害

(5) 《1958年圍剿麻雀的”人民戰爭”是如何發動的？》 (鄭光路) (民間歷史/香港中文大學中國研究服務中心) http://mjlsh.usc.cuhk.edu.hk/Book.aspx?cid=4&tid=1231

(6) 《疫苗：大規模接種如何擊敗幾大致命傳染病》 (BBC中文，12/12/2020)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science-55231949

(7) 《人瘤共存非神話 約有三分之一癌症病人通過中醫治療延長了壽命》 (羊城晚報，23/8/2001) http://news.sina.com.cn/c/2001-08-23/338090.html

(8) 《為何中醫在當下受到質疑，因為有一些問題，要到未來才能解決》 (張生全) https://www.sohu.com/a/401078893_100034039

(9) 《中醫對癌症的看法》 (台灣癌症防治網) http://web.tccf.org.tw/lib/addon.php?act=post&id=4220

(10) 《中西醫診斷術語的差異性比較研究》 (天津中醫藥，2020，37(9)：972-975) http://www.tjzhongyiyao.com/html/tjzyy/2020/9/20200904.htm

(11) 《牛津大學流行病學教授陳錚鳴如何看「共存說」與「清零論」》 (BBC中文，11/8/2021)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science-58158014

(12) 《教師倡測試病毒共存 行拘半月》 (明報，13/8/2021) https://news.mingpao.com/pns/中國/article/20210813/s00013/1628793150782/教師倡測試病毒共存-行拘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