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要個大陽台的房子。也許我想要的並不屬於陽台的範疇,更多的傾向於露台。延伸出房子的部分,一個四方的區域,或者直接在屋頂,像是屬於我的空中樓閣,秘密花園。
小時候住在樓房裡,有過一個小陽台,也就三四個平方的樣子,長條形,欄杆是水泥築造的帶鏤空柱頭的樣式。陽台上空蕩蕩的,只有兩盆小的花放在欄杆上。對於陽台,更多的作用是用來晾衣服的,或者在父母打我的時候,我退守的最後陣地。
念托兒所的時候,在同棟樓的其他夥伴家裡,發現了陽台的新用處。
那戶人家是附近最早開始裝修房子的。陽台的水泥地,鋪上了水磨石,白色的石子,綠色的線邊很好看。夏天的時候,他們家會把地漏給堵住,注滿水,陽台就成了水池。我們坐在臥室與陽台的玻璃門檻上,腳下就是蓄滿水的陽台,手裡還捧著西瓜。用力踩水,水花亂躥,幾個孩子不明所以的笑得花枝亂顫。
我家陽台也可以這樣弄。
回家,在父母疑惑的目光中,我用洗臉巾堵住了地漏,然後一盆一盆的往陽台倒水。沒有裝修過的水泥陽台地面全是灰塵,水注下去,浮了厚厚的塵埃,像是暴雨前的烏雲。由於用的洗臉巾堵地漏,水很快就滲了下去,我不停的倒水,水悄沒聲息的流走,始終沒有註滿,來回的接水,還讓我淋了個透。自然的,結局是父母的聯合雙打。
但從小時候起,對於陽台的喜愛就在我心里扎了根。
9歲那年,媽媽單位集資建房,我們買了房子。雖然是當年最時興的電梯房,無奈全棟樓所有戶型都沒有陽台。取而代之的是一扇貫穿整個房間的落地窗。背陰,陽光無法完全照進房間裡來。一年四季,陽光最多就照到床腳邊兒,然後就像退了潮一樣的點點兒的縮了回去。沒有了陽台,窗台就成了晾衣服的場所。花花綠綠的在眼前晾著,陽光更是進不到屋裡來。潮了,引得牆面都朽了,成片的脫皮,跟小廣告裡牛皮癬照片一模一樣。躺在床上就是潮濕的味道。住了10年的時間,終於換了房子。
這次換房,全家人的口徑都是一樣的,必須要有陽台。
貸款買了套並不大的小三室,好歹帶了個陽台。陽台的面積也不大,3、4個平米的樣子,還是長條形。裝修的時候,設計師強烈要求我們讓陽台和客廳聯通,這樣看起來客廳會大很多。我們斷然拒絕。我們要陽台。
入住了,陽台上擺滿了綠植,攀援類的植物順著陽台欄杆向外生長,開出了紫色和紅色的花兒,還有些常綠的小型喬木,綠色的蒙茵,在夏季看來是沁人心脾的,還有一盆開紫色花朵的茉莉,反正賣花的人說這是茉莉,有風雨的夜裡,那些粉紫色的小花就會傳出香味,伴著涼風吹進屋裡來,淡淡的,幽幽的。有太陽的冬季,我們抬出可折疊的躺椅,放在已經空隙不多的陽台上,曬太陽。抬頭是天花板上掛著的衣服,側過身,是茂盛的綠植,不注意枝丫還會插到眼睛。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很享受能有這樣一個小小的陽台。
對於一般人而言,這就是陽台的樣子,而對於有錢人而言,這樣的陽台太過於寒酸。
“我家的陽台有20多平,可以種樹。”這是我高中同學說過的話。我當然相信她的話,因為她家裡確實很有錢,住在帶有20平米陽台的大房子裡,也無可厚非。但能種樹的陽台是什麼樣子,我還是無法想像。
對於大陽台的憧憬,隨著年齡的增加,已不限於是陽台了。我曾見過別墅的露台、花園,這樣七七八八的外露空間,加起來比一般人的屋還大。入戶就是30多平的花園,流觴曲水,有小橋,有亭閣,還有很多名貴的樹木,花草。屋頂是和別墅一樣大的露天陽台,這裡是女主人的領域。種了許多的蔬菜,瓜果,火龍果就這樣種在頂樓的欄杆處,枝丫懸空的吊在牆壁上,比拳頭還大的烈火一樣顏色的火龍果,站在樓底都能看清。豆角用於攀援的竹竿,亂中有序的紮在土地裡,還有蔥、辣椒、番茄,鋪滿了整個樓頂。這樣熱鬧的領域,確實看著讓人羨慕。 “自給自足,很少去市場買蔬菜了,純天然的蔬菜,沒有農藥,沒有化肥,種出來澆澆水,弄點農家肥,葉片被蟲咬了,被鳥啄了,也不打緊”,女主人很自豪的捧著才收穫的茄子說著。
對於擁有這樣空間的房子,誰都是羨慕的,讓這種羨慕的情懷達到頂峰的,是2020年疫情時,全國隔離在家的那段日子。
隔離在家,無緊急狀況不能隨便外出。買菜每兩天派出一人採購。框在幾十平米的家裡,和坐牢無異。唯一能和外界有接觸的區域就是陽台。站在陽台看看天,看看遠山,看看其他同樣沉寂著的樓房,我就在想,要是家裡能有個更大的陽台,或者露台,甚至能擁有個小花園,那是多麼好的事情。真的不用太大,10來個平米都知足,種點蔬菜,看著他們拔節生長,會是種踏實而幸福的感覺。像這樣的日子,家里人可以圍坐在園子裡,擺上茶水,享受下冬季的陽光;即便不是隔離的日子,春暖花開,在這園子裡吃頓晚餐也是很愜意的。
媽媽的好閨蜜,在疫情期間打來電話,詢問我家裡的情況。這個閨蜜早年和丈夫離婚,單身了大半輩子,退休後,竟嫁到了農村去。一個銀行的高級職員,退休後選擇再婚到農村去,所有人都不理解,甚至很多背地裡嘲諷她是瘋子。但她卻自得其樂,電話裡邀請我媽等疫情褪去後,再到她家裡做客。那是很美好的所在,茫茫的山野間,每戶人家都隔得很遠,有的坐落在山下,有的坐落在竹林邊,有的坐落在河畔。隔離期間,他們還是可以去田間地頭走走,不用每天都閉守在家。自己養了雞、鴨、鵝,豬圈裡還有3、4頭肥豬,她再婚的男人承包了魚塘,想吃魚可以去撈,這個農村男人還會養蜂,每天我媽的好閨蜜都可以吃到新鮮的、純正的蜂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規律生活,再也不像從前因為久坐而腰酸背痛了,空氣好,沒有太多的物質慾望,逍遙閒散的狀態,伴隨著必要的勤勞,好閨蜜覺得這才是她要的退休生活。電話裡她說下午要進城給親戚朋友送蔬菜和雞蛋,太多了,吃不完,特殊時期,知道城裡買東西不方便,念著親戚和好友們,於是挨家送。自然也給我家帶來了些許雞蛋、新鮮蔬菜外加一罐蜂蜜。
這兩年,父輩們的年齡越來越大,大家萌生了回農村養老的想法。這種想法的起因自然是因為疫情,導火索是大姨小區的電梯。一個十多年的老小區,一共32層樓,大姨家住在27樓。有一次停電了,老式的電梯沒有備用電,同樓的很多住戶也不願意動用大修基金配備備用電,於是180多斤的大姨硬生生的在三伏天爬上了27樓。這樣的日子受夠了,我要回農村,自由自在,吃點種點,哪裡不好?
他們想回的是外婆的老家。在重慶巴南區與涪陵區交界的地方,麻柳鎮。外婆家的老宅子就在麻柳鎮的長江邊上,出門隔著幾塊田就是長江,悠悠的長江在這裡變得比主城的河道要寬,要廣,水質也青青幽幽。江中心還有片碩大的綠洲,一半長滿了膝蓋高的蒿草,一半是裝瓦房的村莊。河對面是綿延的竹林,群山。一個沒有被開發的地方。老宅子是外婆的祖宅,往上三輩,外婆家是當地有名的地主老財,據說最輝煌的時候,生意做到了上海去。老宅的那片地方也是根據我外婆家命名的,名叫薛家灣。老宅是四合院的形式,幾進幾出,堂屋偏屋,我說不出那些建築的名堂,歸總一句話,好大一所宅子。
現在,老宅子年久失修,已經坍塌了一半,外婆的其他家人也都搬到了老宅後面的山崗上去。
從老宅爬個小土坡,就是村里新修的水泥公路,跨過公路,再爬一座土坡,在最頂處,就是外婆家人新修的房子。兩樓一底的磚房,兩棟樓連在一起,外婆大哥一家人,外婆二哥一家人。這是村里最高的地勢,相比老宅,這裡的視野更為寬廣。我們站在新房子的院子,就能眺望到長江對岸竹林深處的村落,長江中心的那個綠洲,比我們想像的要大,裡面的住戶比我們想像的要多,站在這裡還能看到岸邊聯通綠洲的石橋。雖然新房子是在崗上,但並不是突兀的山崗,四周都長滿了各種樹木,參差不齊的樹木把房子包裹了起來,卻又並不密集,恰到好處的程度,既有良好的視野,又有必要的樹蔭。上次過去,恰逢新房子邊的李子熟了,兩個舅公邀請我們過去摘李子。從水泥公路往土坡上爬,沿途都是李子樹,翠綠的果子沉甸甸的掛在樹上。這些並不是誰故意種的,是野生的,或許也不是野生的,就是早些年,村里的人吃了李子,吐了核,自由生長起來的。沒人打理,沒人管,悄無聲息的就生了這一片的李子林。味道比不上人工精心栽培的李子脆甜,賣相也不及水果店裡的精品李子飽滿,但還是別有一番滋味。 5月可以來吃李子,舅公們說,其實這裡一年四季都吃得到果子,有廣柑樹,橘子樹,柚子樹,還有梨子,桃子,這些都是如李子一般自由生長起來的“野樹子”,最近舅公的兒子們在山里又承包了一片地,種西瓜,等夏天的時候,來吃西瓜。
家裡的長輩們喜歡這裡,年齡越大的人,對於鄉村的眷戀就約濃厚。老家的舅媽看出了大家的心思,午飯的時候倚在門框,邊吃飯邊說,你們就留下來吧,要么就住我們的房子,反正還有很多的空屋子,要么——她用筷子順著山坡往右指了指——那片長了蘆葦的地,看到沒,是我們的,慌著,你們想的話,拿去修棟房子吧,不比你們的樓房好?窄巴巴的,有些連陽台都沒有。
這句話,像是燒開油鍋的最後一把火,家裡的長輩,包括我父母都動了心。所有人煞有其事的籌謀著要修一棟怎樣的房子。不需要多豪華,也不用牆外貼瓷磚,就水泥灰,最多上點漆,簡簡單單的,和周圍房子的樣式相同。也不需要裝修成什麼樣子,該有的東西在就可以了,電視都可以不用。每家人留個房間,休閒的時候可以來這裡透透氣,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大塊的空地,自己種些蔬菜,養點雞鴨。自在灑脫,而不負于慾望的日子,是最為清爽的日子。
小時候的我想要個可以蓄水的陽台,大一點,想要個可以種花種草、聚會吃飯的露台,再大一些,見到了各種豪宅後,對於陽台的概念已經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那種氣派。但當我們又回到農村的時候,才發現,返璞歸真,你需要陽台也好,露台也好,或者更為寬敞的豪宅也罷,都是我們對於無拘束生活的眷戀。其實你要的並不是裝潢精緻的房子,你要的只是那種歸於自然的心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