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之五 ：人類電力公司

一、

記得卡通片「怪獸電力公司」嗎？人類生存的這個世界並非唯一的世界，同時還有一個怪獸世界，兩個世界並存。怪獸就住在人類的衣櫥裡，三不五時溜進人類的世界，來嚇人類的小孩；小孩因而恐懼、驚叫，便產生了能量，這些能量正是怪獸世界的電力來源。

所以，怪獸到人間嚇人並非出於故意，而是不得已，他們必須取得他們生活所需的能量。

二、

你或許也記得，在另一部電影「駭客任務」中，人類完全受到電腦操控，打從出生開始，全身就被裝上無數電線，電腦透過種種程式運作，驅動活在電腦世界的人類生出喜怒哀樂，這些情緒波動──向來被稱為人類正常生活的動力──卻正是供應電腦世界能繼續運作下去的「電力」。電影中很傳神地將人類存在的意義，簡化為一顆顆的「電池」。

電腦並非故意這麼惡搞，但也出於不得已：為了自己的生存，只好奴役人類。

三、

當然還有更可怕的。

你一定也記得，在電影「神鬼傳奇(Mummy)」中，千年木乃伊復活之後，首要工作就是趕快吸取活人的生命，才能重生血肉，再世為人。人的生命就是鬼魂的動力。

古代中國的鬼故事，更不乏鬼魂妖精吸取人類精華，以重生或修煉成道(修煉成精)的各種傳說。

四、

也許扯得太遠了，但請不要害怕，我要說的並不是這麼可怕的東西。

各位看倌應該已經注意到，這些例子有一個共通性，那就是：「不得已」；也就是說，一切並非出於故意或是好玩；同時，人類的生命力的確類似電池，不僅可以作為自己生活的動力，「偶爾」也能轉做其他生命可以利用的「能源」。

五、

我與好友的佛學中心成立後，不時會接到一些請求協助的「案件」，有時常會超出我們的「領域」(或超出我們原先設定的工作範圍)，因這些比較是屬於類似「法師」或「寺廟」的「業務」；但請求者往往已是救援無門，令人不忍，總想「多少也盡一分力、幫一點忙」。

好友曾帶來一位肝癌末期的鄰居，盼在家設個小佛堂，一來令心平靜，二來圖與死神多掙得幾天寶貴的時間。我們幫她選擇了些佛堂物事，雖簡單但完整，不花什麼錢。

佛堂佈置完成，看來清淨莊嚴，順便帶著她在佛前念了些佛號。家裡病房中，頓時增添了些許溫暖，彷彿也多了幾分希望。她很年輕，年紀並不比我大，眼神中有份認命的無奈，但異常安靜，沒有抱怨。衣架上有另一頂假髮，知道她必定深受化療之苦。

簡要跟她解釋了念佛的意義，離開之前，她問了句：「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只要有一口氣，人總不放棄希望。心裡實在不忍，想再與她分享些；就請她暫坐，再跟她小談，然後搭著她疲弱的手，靜靜地念佛。大約十幾分鐘後，應該告別了。臨走前，隨口問了她：「你是不是腹部深處會很痛，而且這個痛，沿著腹部往左半身向上延伸至左臂、肩膀？」她略感訝異地點了點頭。

後來好友受託來問我，如何得知她哪裡在痛？我也不清楚，只確實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同樣部位，在那一條線上的各點，都有痛感，尤其腹部有一處最深、最難受。

我只是「分享」了她的一點痛苦，但即使只有這一點，就已令我相當難受。回中心後，又靜靜地念了一陣子佛號，才逐漸淡去。癌症患者真是可憐，必須不斷承受越來越大的苦，直至死亡為止。

記得密勒日巴的傳記中曾記載，密勒日巴被人下毒，雖現出病相，但苦痛並不形於色。後來分了少許給那下毒的人，那惡人立刻受不了，在地上打滾。

人的電力是會相互傳遞的，人與人也可以相互感知。

六、

差不多在同一時期，妻一位好友的先生，因打瞌睡致火車即將過站，慌忙中跳車，不幸頭部撞及月台柱子而死。尚處新婚燕爾，妻的友人心傷無以復加，我們向她提供了一些佛法上的解說，也希望她念佛，好助她先生一臂之力；我們也南下參加她先生的告別式。

出殯當天，她極為不捨，痛哭不止。我與妻就陪她坐上靈車，同時告訴她，這個時候哭是可以發洩情緒，但對她先生並沒有幫助，應該靜下心來念佛。一路上，我都將手按在棺木上，不停為她先生念佛，也希望可以導引她平靜下來。

結束後回台北的車上，覺得有點疲累，覺得很「乾」，一直想要喝水，也的確喝了很多水。想是天氣熱，又忙了這半天，的確也流了許多汗，在車上沈沈睡去。

第二天醒來，頭重得很，覺身體極度「虛脫」，好像全沒了氣力，坐也坐不住，躺也不安穩，翻來覆去。心也靜不下來，用「氣若遊絲」來形容應該很恰當。以前也曾很疲累過，也中暑過，但從沒累成這個樣子。心想，電池耗完了電力，或許就像這個樣子吧。

至於電力是如何耗光的，是我有意要投射出去？或者是「有需要的人」自動在吸取它？我並不清楚。後來陸續參加過幾次喪禮，雖還有些微類似的感覺，但已若有若無了。比較可能是，我再沒有那麼主動要投射了，而且我與亡者也沒有那麼近距離的接觸。

七、

每個人都是一具可以產生電力的電池，如何發掘自己「生電」的來源、充實自己的電力，如何去使用這些電力，甚至讓其他生命共享你的電力，那就要看你的意願。

我只想說，生命的電力很珍貴，應該善用；胡亂揮霍，甚至拿自己的電力來折磨自己、自我消耗，不但可惜，更徒然增加自己的痛苦。

後記：

這篇寫於2009年。後來經歷了一些身心療癒、家族排列與零極限等的學習，對生命與生命之間的「流通」，有更多感受。這裡面有一個非常廣大的世界，既是身體的、心理的，也是心靈的。會覺得人很渺小，但也很偉大。

目前正在整理，可能開一個專題，以每週一篇的實際身心體會，與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