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與複雜 ——電影「烈火焚身(Incendies)」觀後

2024/04/1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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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烈火焚身(Incendies),2010年的加拿大法語電影,曾獲第31屆加拿大電視電影吉尼獎(Genie Awards)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8個獎,並入圍第83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


*本文(寫於2011年)


很少看到如此撼人的劇情,令人驚懼、感動,更令人無奈。


一、任務


神情落寞的母親(娜娃瑪文)在游泳池邊陷入痴呆,送醫之後難以救治,臨終前勉強向自己的老闆低聲交代了後事。


任職公證事業的老闆負責執行娜娃的遺囑,召來娜娃所生的一對雙胞胎姊弟,交代遺產等事,其中包括難以進行的葬禮,還要他們去尋找自己的爸爸和哥哥。


葬禮之所以困難,是因為媽媽要求,除非子女們找到父親和兄長,並分別交給他們一個密封的信函,完成她的這份心事,否則就要裸身背對老天下葬,墓碑留白,子女也不得依習俗在墳上放石頭。因為,她有見不得人的恥辱。


小弟心中忿忿不平,覺得媽媽一生行事屢屢出人意表,常要令人抓狂;姊姊倒是立刻辭去教職,從加拿大前往中東的某個國家,查探母親交代的任務。

                                                                 

二、尋訪


母親家鄉是個傳統保守的天主教社區,母親小時,當地又是個天主教徒與伊斯蘭穆斯林水火不容的地帶,血腥衝突成家常便飯,人人家中都有手槍、武器。


原來母親曾與一名穆斯林交往,在懷孕私奔之際被家人察覺,男友遭家人開槍打死,母親則被強拉了回來。


母親在家中產下私生子,不容於當地傳統風俗,於是小兒一出生就被送走。祖母在小男嬰右腳跟點了3點痣,做為日後相認的記號。母親也被迫離開當地,前往大城依親、求學,並加入反戰團體,宣揚和平。


一日,聽聞民兵攻向兒子可能所在的孤兒院,她一心想去探望,不計危險隻身徒步前往戰區。途中為搭乘穆斯林的巴士,隱藏了自己隨身的十字架,將頭巾罩上,冒充穆斯林婦女上車。


不想巴士遭基督教民兵攔下,不分青紅皂白,對巴士掃射,隨後又放火燒車,娜娃在危急之際表明基督徒身份,不但逃過一劫,也順手抱走一名穆斯林女童,但女童仍遭到民兵槍決。娜娃對基督民兵的兇殘,大起反感。(「生與死的差別只是一個小小的十字架」)


來到兒子可能停留的村莊,早成斷垣殘壁,四處烽煙。娜娃傷心的哭了起來,心裡對所謂的基督教徒充滿仇恨,生出「以暴制暴」的決心。於是千方百計進入基督教民兵領袖家當家教,並伺機槍殺了這名頭頭。

                                 

既然娜娃已從「基督徒」變成「基督徒的大敵」,當然逃不過民兵的逮捕與殘忍刑求,並被單獨監禁在惡名昭彰的監獄之中。身陷苦難,娜娃的生命力依然旺盛,藉由不斷的哼唱,令自己免於陷入絕望的深淵。她因而被稱為「歌唱的女人」。


持續的歌唱不但打破了監獄死寂的虛假寧靜,也攪亂民兵摧殘敵人心志的目的;因此,她不斷被刑求,甚至遭到一位最善於刑求的民兵強暴,竟因而懷孕。


三、真相


查訪到此,姊姊心中極為難過。小弟前來接她回家,卻被姊姊感動而留下,繼續尋訪。透過跨國公證人之間的聯繫,小弟前往當地穆斯林社區試探,赫然發現,「歌唱的女人」已成當地傳奇人物。透過穆斯林社區的消息傳遞,很快便有穆斯林長老出面接待,並告知驚人的事實。


原來,失散的兄長「五月」一出生便被送往當地的天主教孤兒院。在一次穆斯林民兵的攻擊中,穆斯林領袖將院內孤兒全部帶走,並訓練成精銳的部隊,反過頭來打基督民兵。


「五月」逐漸成為厲害的狙擊手,以獵殺基督民兵領導人聞名,因而成為基督民兵極力追緝的對象。在一次行動中,五月終於被捕。基督民兵又反過來訓練他,讓他成為追殺與虐待穆斯林的高手;陰錯陽差,被派到那個惡名昭彰的監獄之中,以刑求犯人為主要任務。


觀眾看到這裡,大約都不太敢再往下想了;但故事的發展就是如此。小姊弟在查知自己身世,及母親一生經歷的苦難之後,不禁痛哭,更無法接受。


四、永遠的愛


加拿大某個慵懶的午後,娜娃與女兒到泳池戲水。在池水波光之中,母親眼前出現一個腳跟有3點記號的人。整個世界突然都靜止了下來,她又驚又喜,緩緩爬上泳池,向這位雖陌生卻應該是生命中最熟悉的人接近。


正與一群友人閒聊的這名男子,察覺有人靠近,很自然的轉頭看了一下娜娃,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回過頭去又繼續聊天。就在眼對眼的那一瞬間,娜娃的心完全冷絕,不知如何是好,在泳池畔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再難以醒來……。

                       

小姊弟終於找到這名「兄長」兼「父親」(1+1=1),將兩封信一起給了他。


這位在外流散多年,極力想躲避過去的兄長,驚惶的打開信函,感受到難以接受、比戰爭更慘酷的事實。信中浮現母親的悲慘與哀怨,卻始終流露母親無盡的原諒,無盡的愛憐。

 

五、又是族群


如果這部電影是根據事實改編(因為片尾出現「獻給我的祖母」這樣的字句),那麼,老天必定是開了一個非常殘忍的玩笑。透過這個可憐的故事,顯現了愛的偉大,也凸顯了「族群」觀念的荒謬。(戰爭就是族群爭鬥的最終後果)


天主教徒愛上穆斯林,生下兒子之後,母子陸續淪為殺手。天主教母親為穆斯林殺掉基督民兵領袖,遭到自己族人基督民兵的迫害;卻在穆斯林感恩之下,協助她們母子逃到加拿大。


穆斯林生下的兒子從小讚揚天主,卻被穆斯林訓練成殺手,專門獵殺母親的族人;再被基督民兵反訓練來虐待穆斯林,最後竟虐待了自己的母親。


來自西方基督教信仰的雙胞胎姊弟,忽然發現自己竟是穆斯林(其實是伊斯蘭與基督信仰極其糾纏不清)的後代,更是自己兄長強暴母親所生。


多大的衝擊,多大的矛盾。觀眾可以目睹,愚蠢的「族群」觀念產生如此荒謬、無奈又嚴肅的結局。在此過程中,每個人都被「族群」的觀念玩弄了。

 

人群與人群之間既然出現了族群觀念,並開始發生爭鬥之後,要想再擺脫族群的束縛似乎變得不再可能。你的家人、朋友,你的太太、小孩,包括你的工作、生活、家產,甚至擴大到所謂的「生活價值」等,都已深陷其中,無能置身事外,這才是最大的無奈。


人的聰明何在?除了用來互相傷害、欺負、佔便宜,人的聰明何在?將生命的菁華放在這種地方,難怪人間一直有問題。

 

六、只要單純


這部電影中一直環繞著數學的影子。姊姊在大學當助教,教的是數學;小弟發現自己的生父就是自己的兄長之後,無法言語,只簡單的向姊姊說:「1加1等於2。為什麼不是1加1等於1?」簡潔的話語,道出他無法接受事實的無奈。


姊姊為了圓母親的願,即將展開尋訪的任務,前去向自己的指導教授辭行。教授向她提到一段話,似乎揭示了導演的心聲:「只有在數學的純粹世界,才能找到單純與美麗。(大意如此)」人世間的許多糾纏,都是人在心中自己畫定的格子,將自己框在格子中,久而久之,框框就取代了人的自我,並進而去框住他人,在框框與框框交相碰撞摩擦之下,擦出火花,產生衝突,莫名其妙的累積成一世代接一世代的仇恨。


片中的人物,尤其是母親娜娃的角色,更是「單純」的代表:她愛上一個穆斯林,不為什麼,愛不就是這麼單純嗎?她見到基督民兵與穆斯林無止盡的戰鬥,上街呼喊和平,這不是青年單純可愛的心思嗎?她見到基督民兵濫殺無辜,生起仇恨之心,完全忘了這些人與她同屬一個族群,這不是另一種單純的反應嗎(人性超越族族群意識)?發現真相之後,她無法用單純的心思解釋這一切,年輕時不容於親人的婚前懷孕情境,竟以更為艱難的面貌重現眼前,迫使她放棄單純的心思,想要重拾複雜的傳統觀念來自我呵責,令人極度不忍。


看完電影之後,好像可以聽到導演的呼聲:「我寧願回歸純粹的世界,脫離世間族群觀念的束縛,尋求真正的人間單純之美。」

 

附記:


1.      妻先看過電影,向我說「電影很慘,但不可怕。」確實如此,導演已經大幅降低了暴力的成份,留下許多讓觀眾思索、回味的空間。電影已看過好幾天了,每次想到都會掉淚,不自覺會陷入那個無法解脫的漩渦之中。


2.      故事發生的主要場景到底在哪個國家?片中並沒有明白交代。我查了一些地名,很像是在非洲的查德,但是片中卻見不到黑人,看來看去都是中東人。( 妻說,為免爭議,導演刻意模糊事件發生在哪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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