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小姐發現她已經很久沒有做夢,早上醒來腦袋空盪盪的,沒有喜悅感,沒有厭惡感,沒有恐懼感。
她像機械人在晚上被拔去電源突然倒下,又在清晨被重新接上電源,赫然往軀體裏注入意識與能量,想像著自己原是機械人,在無夢的日子裏發現端倪,快將三十歲的K小姐忽然迎來存在主義危機。
為了重塑夢消失的軌跡,K小姐開始回想最後一次做夢的場景,她隱約記起三個月前的最後一個夢,夢中她的身軀輕盈地降落在夢中的城市裏,能跳得很高很遠,三兩步便從城市抵達蒼綠的山,又自由地遊遍群山雲海。
後來她突然像想起甚麼的,飛快地奔向城市的一座高樓,朋友們聚在頂樓天台派對叫囂,K小姐抵達後感到鬆一口氣,正想找到J小姐訴說那些現實中的瑣事,此刻夢中城市卻突然崩塌地陷,K小姐目送眼前的樓宇逐一倒下,剛剛遊蕩過的群山幻化成一大片烏雲向這裏飄來,身旁的J小姐對她說:「是我們這個世代最後一個夢了。」
最後如同其他K小姐經歷過的惡夢,他們紛紛落入水中,K小姐便在半夜驚醒,「是最後一個夢」,話音一直在K小姐腦中迴盪。
她不知道無法做夢是否一種疾病,精神科醫生說她很正常,「人類平均一晚做三、四次夢,有時忘記自己做過的夢是很平常的事。」K小姐卻認為發生在她身上的狀況並不是這回事,她去尋求催眠師的幫助。催眠師很溫柔,但她的輕聲細語卻無法潛入K小姐的潛意識。K小姐感覺她的夢境世界在那夜隨著淪陷的城崩解了。
存在是為了做夢,做夢是活著的見證。K小姐快將步入三十歲,大學畢業後投身已步入夕陽的新聞界工作,她知道夕陽的餘暉是短暫的,但也確切地在這片夕陽中揮灑過淚水與汗水,因為真正美的靈魂要靠血與淚滋養,閒時做些文學創作,那時細心照養的靈魂使她做過些精彩的夢。
這幾年身邊的人都勸她踏實點,而那片照耀著她的餘暉也終究被黑夜呑沒,漫漫長夜,她有點於心不忍地揮別了那片夕陽。自此個性有了極大轉變,夜裏的夢越來越少,有時靈魂的枯槁令她的喉嚨乾竭焦躁,半夜灌下大半壺水令自己平靜下來。
日子久了,她夜裏再也無夢,倒是睡得很快,又深又沉,精神狀態也不受影響。從現實的角度來看,無夢的日子對她沒有任何影響,但她很想找回那些失去的夢。夢像靈感、像氣球、像棉滑的絲綢,好幾次她想伸手抓住的瞬間卻徑直在指縫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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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起 Passion in life,我一直惦記在心裏,我想我對此確實是羞愧又敏感的,因為無法在靈魂中提取能被稱為 Passion in life 的東西,是我疏於灌溉或是過份麻木所致,靈魂以驚人的速度枯竭,這種無能為力就如我的文字無法終結、失去意義。
有時我想告訴他:「你就是我的Passion in life呀」,看著他的眼睛。
但我知道這不是他想聽的,他期待一些更壯闊偉大的事情。但我已不打算成就甚麼,於是無法宣之於口的情感成了另一樣使我羞愧又敏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