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終將一無所有
配對:鎬藤四郎、実休光忠,無CP向
警示:虛構的彼岸世界觀。對於官方未實裝刀劍的私自設定。提及織田組成員。和《向光流浪失溫動物》為相同的設定與背景,收錄於《多情的人別說故事》。
梗概:「朝我咒詛之人即我之死敵。 」
獻給依然在彼岸徘徊的──我永遠放不下的兩柄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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実休光忠知道冷。火熄滅以後,他感受到前所未見的脆弱,彷彿只能無法抵抗地接受掠奪。
雖然鎬藤四郎並不承認,但是短刀口中的異境無疑是織田信長從前不以為然的地獄。付喪神有淚無血,因此冷暖對於刀劍來說毫無意義。刀劍只在回歸火焰時才能憶起灼身的溫度。畢竟要知寒冷,必先承受炎燒,於是此刻的実休光忠猜想,他死在了豐臣政權傾落的大阪,並墜入了地獄。
說來也弔詭,從前,在所有織田信長側近的器物中,実休光忠大抵是對於死亡最為淡然的一柄刀劍。刀劍不是人類,既然從不擁有生命與權力,又談何死亡與欲望。所以在実休光忠眼中,由彼岸復甦的鶴丸國永和織田信長口中的僧徒相同,尤其不可信。
鶴丸國永卻又老是朝他搭話。
「你別不相信,我說的可不是胡話。」討滅六角義治的當夜,鶴丸國永找上了歸城的実休光忠,「我知道光忠的長刀都勇猛,但要是敵刀比起你還要鋒利、嶄新呢?你身上的肉腫不就來自於刃上的缺損嗎?三好義賢將你半拖入了地獄,若信長再以你揮砍,大約不出多久,你就要折了。」
実休光忠解開髮束,冷笑一聲,「所以呢?我會落入地獄嗎?別開玩笑了,國永。你看義元左文字,他說他正身在地獄,但是刀身可完好無缺呢。」
「他不是--」鶴丸國永欲言又止,善辯的口舌少見地停頓,「你的地獄和他的--」
「不一樣嗎?那和你的地獄也不一樣嗎?從彼岸歸來的鶴丸國永?」実休光忠手一揮,鶴丸國永身旁的燈燭便熄了,「去找へし切長谷部,他才是最不要命的。」
鶴丸國永苦笑,「他刃上可沒有致命的缺口。」
「別來招惹我,國永。」実休光忠換上了方便活動的鴉色小袖,「除了成天自憐自艾的義元左文字,哪一把刀的刃上可以毫髮無損?」
「你無銘的胞弟們,実休。」鶴丸國永毫不避諱地答,「所以,如果你死在了信長手上,那你的胞弟將替代你,成為織田的光忠,或許服侍信長,或許流落其他家臣手中。」
該死的鶴丸國永。実休光忠不悅。鶴丸國永的確棘手,他知道三好義賢在死前朝実休光忠施的詛咒。実休光忠的原主三好義賢是一瘋人,在當時背負了弒主的臭名。經由畠山高政的指示,実休光忠前往岐阜服侍織田信長的那一年,織田麾下的其餘器物因此全輕蔑地喚他為「弒主光忠」。
実休光忠嗤笑,一群將主君奉為天柱的無知刀劍,它們大約從未遇見將刀劍視如敝屣的人類。
実休光忠想要從刃身剔除的磨痕全來自三好義賢。那是憎恨的徵兆。
--陶器、茶具、玉石。実休光忠只要閉眼便能想起那一次又一次的鏗鏘。
所以他尤其無法忍受落入地獄以後,鎬藤四郎敲磕打火石的每一次聲響,即使他感到冷。
「你還要多久才能把火生起來?」実休光忠倚在巨石上。
「瀕死的刀就別開口指使人了。」鎬藤四郎甩去打火石上的水珠,「礙事。」
「我寧願再死一次,也不想和你一直待在這兒。」
「真巧,我也是。」鎬藤四郎起身將死鹿拖來身前,「你想死就乾脆一些,跳崖頂多摔的半死不活。淨給我添麻煩。」
「叫我往前走的可是你,鎬藤四郎。」実休光忠吼。
「要是不相信我,你就儘管往前走。」鎬藤四郎開始肢解野獸,「這才是我的原話,一切全是因為你不相信我。」
「呵。」実休光忠把狼皮縫成的毛布又向上拉,「相信一把害死胞兄的短刀?」
鎬藤四郎似乎不再害怕聽見藥研藤四郎的名字了,「你儘管嘲弄我吧。待我從異境出去以後,我將向全天下昭告,実休光忠沒有死在火中,也不是死於刀身拗折。它是冷死的。」
「待我恢復以後便斬了你。」
「你還是躺好了作夢吧。」血濺在了鎬藤四郎的臉上。
実休光忠閉上眼,純白在眼底流動,「你不冷嗎?」
「別撒嬌了,我不是你的胞弟,不會安慰你的。」
寂靜在紮營的山丘沉澱了一會兒,就在実休光忠即將沉入令刀劍無比安心的白光以前,鎬藤四郎問:「假設可以回到元龜天正,你想要殺誰?明智光秀,還是羽柴秀吉?」
実休光忠立刻回到了四周一片漆黑的地獄。
「我要先殺松平元康,再殺明智光秀。」鎬藤四郎鋸裂鹿角,「在三方原時,趁著混戰,從背後一把捅穿松平元康的腰腹,斬草除根。然後不用等到本能寺,在平定丹後的期間,我會自請前往明智光秀側近,在他寵幸的侍女面前,剮他的肉。」
実休光忠久違地真心笑了出來,面前一片因寒冷結成的白煙,「明智日向守可真慘,你和他的血海深仇我知道,但德川家康又是為何?」
「你還記得本能寺之前,我們和信長大人一同在安土城招待德川的那一夜嗎?我看到了,松平元康奪取了信長大人的天下。」
本來以為混沌吉光與眾不同,原來鎬藤四郎終究也不過是柄愚忠的刀劍嗎?為了主君可以斬了一切阻礙。想起前往黑田如水麾下へし切長谷部臨別前的憤恨,実休光忠咋舌。那為何不先殺羽柴秀吉呢?
「因為見到了松平元康,所以我見到了許多刀劍不該知悉的風景。」鎬藤四郎把鹿角插在了火堆旁,「只要把他殺了,那我將永遠只是織田的混沌吉光,藥研藤四郎的胞弟,不必仕從羽柴秀吉,也不可能遇見……政宗。」
実休光忠冷哼,「你倒是心念信長,那佐久間信盛呢?在服侍信長以前,你可是他的刀呢。」
「信盛爺嗎?他註定要死在高野山的,信長大人將他流放,對他來說已是善終。」
実休光忠頓時又不理解鎬藤四郎了,「那羽柴秀吉呢?秀吉在信長死後隨即舉兵,自立門戶。要論背叛的迅速,他可和明智光秀、柴田勝家不相上下。」
「想要殺他的難道不該是你嗎?」火終於生了起來,鹿角的陰影和鎬藤四郎映在地面的身影融在一起,乍見彷彿畸形的怪物,「你會死,不就是因為他將你鎖在了庫房嗎?」
実休光忠凝視鎬藤四郎,對方的篤定令他禁不住多疑,「你知道我自始至終都在羽柴秀吉的城內?」
鎬藤四郎迴避了他的目光,「政宗和我說的。」
実休光忠啐了一口。肯定是羽柴秀吉乘著酒意和伊達政宗說的。果然不該信任那隻長舌的老鼠,羽柴秀吉的口風也太不緊了。羽柴秀吉說狡猾也是狡猾,但是依然留存了一絲出身街巷的天真。在大德寺的信長葬儀之後,統領了天下的人曾躲著家臣和僕役,來到收了織田右府遺物的庫房,敲了收納実休光忠殘刃的箱盒。
歷經本能寺火劫的実休光忠當時半夢半醒,幾乎無法化形,言語混濁。羽柴秀吉問実休光忠,想不想要重生在如今的大阪城,和過去的同僚重聚。羽柴秀吉扳著手指說,義元左文字、不動國行以及昏厥中的不動行光,全都在本殿旁的倉房。想起成群無銘的光忠,実休光忠幾乎要立刻同意,但是刀刃要重生必先再次歷經研磨與錘鍊。
実休光忠當時想,他可以嗎?他可以再次承受敲在他身上一聲又一聲的鏗鏘嗎?儘管他知道,那已經不再是屈辱的聲響,但是再刃過後的実休光忠能夠和以往一樣強大嗎?他能夠保全無銘的光忠,令他們躲過三好義賢的詛咒嗎?三好義賢在死前捏緊了実休光忠的身柄,嘶啞著嗓音吐露的「你和我一樣,你的胞族將和我三好一族一樣」再次掠奪了他的心神。
--你的胞族將和我三好一族一般,弒父殺兄、弒君殺友。六親不認、敵我不分。
最終,実休光忠陷溺於心結,羽柴秀吉則在嘆息以後離去。羽柴秀吉信守了單方面的承諾,直到豐臣政權傾毀,也從未將他展示於人前,実休光忠在那彷若棺材的箱盒中迎接了火焰。
鎬藤四郎切割鹿皮、筋骨與肉臟,「政宗說,可惜那隻野猴從來不給人見你,所以他乾脆從伏見城拿了另一柄光忠。」
「燭台切……」実休光忠依然對於末弟的名號感到陌生。自從服侍織田信長以來,実休光忠便憑藉自身的武勇躍身為強者,向信長建言,收集散落於各諸侯家中的光忠,以此避免三好義賢的詛咒。
燭台切光忠是排行最末的幼弟,因為那化形為人的異色眼眸太不「光忠」了。実休光忠對於那抹金色感到礙眼。他不只一次懷疑,那是三好義賢詛咒的具現,諭示光忠之間的分裂,一如三好一族的內訌。実休光忠想要排除異類的弟弟,以此破解瘋魔的詛咒,但同時他又無法痛下殺手,畢竟那無異於正中三好義賢的下懷。
実休光忠痛恨一切。恨他身為三好実休的刀劍、恨他背負三好実休的名號、恨他難逃三好実休的詛咒。
「政宗是有趣的人類,在我看來,僅次於信長大人。」鎬藤四郎滿手鮮血,「真是可喜可賀。幸運的燭台切光忠,忘了扭曲的長兄,迎向了幸福。」
幸福嗎?所以実休光忠的一切質疑和害怕不過是徒勞無功嗎?就算不透過人類君主的權力,將胞弟們收置在單一陣營的羽下,光忠一族也不會步向毀滅嗎?実休光忠闔上雙眼。
「……你是真的要死了嗎?不只沒反駁我的挖苦,還笑了。」鎬藤四郎把處理乾淨的鹿皮往実休光忠身上扔,「披著,我可不想替你收屍。」
寒意消退了,獸的餘溫湧了上來。血肉的腥味近在身前,令実休光忠想起了三好義賢倒臥在馬下的死狀。
臨死之前,三好義賢掙脫不了背上的死馬,只能拚命握著実休光忠的刀柄掙扎,刮刨地面的泥土。太可笑了,看不起刀劍的三好義賢臨死之際卻只能將他當作救命的蜘蛛之絲,緊握著他的身柄。
當時的実休光忠笑了出來,平時信奉法華聖佛的三好義賢立刻面如羅剎,形相醜陋,朝他睨來。火槍發射的巨響和人馬的嘶吼中,三好義賢高喊:「笑吧,三雲光忠。你和我無異,手刃主君。笑吧。你的胞族將一如我三好一族,弒父殺兄、弒君殺友、六親不認、敵我不分。你我皆是吃人夜叉,落入地獄,永無救赦。」
下一瞬間,三好義賢將他向外甩出,命中了跑來的僧兵的足鎧,在他刃上留下巨大的缺口,電光火石之間,僧兵將三好義賢的頭一刀斬落,首級飛滾到他的刀身面前。斷頸的血澆淋在他的刃身,透過原主睜大的眼,実休光忠中了詛咒,窺見了地獄。
從此,三雲光忠成了実休光忠,開始了令人憎恨的一生。
「我死不了的。」実休光忠回答鎬藤四郎,「在我殺死三好実休義賢以前,我不可能死。」
「哦?」鎬藤四郎把碗裡的鹿血潑向火中,火舌跳動了一下,「你不殺主君的仇敵,卻要手刃主君嗎?」
「我要在三好実休義賢將我買下以前,首先將他處刑在見性寺的細川持隆眼前,觀音佛將見證他由人類往惡鬼畜牲的變貌。」蝮蛇般的肉腫在実休光忠的眼下浮現,「再將他釘上寺院的石柱,以箭鏃和鏢刀令他受苦和流血,就如他從前以陶器、茶具、玉石砸損我的刃身。」
鎬藤四郎放聲高笑,「你的肉腫原來是原主砸出來的嗎?瘋了,你的原主和你都瘋了。遇上將刀劍視作玩具的主君,你可真夠不幸的。」
「別說笑了,小鬼。三好実休義賢不是我的主君。」
菸逐漸匯集,幾乎將太刀和短刀吞噬。
就算失去作為刀劍的資格,為天地所不容,淪為比起器物還要不如的妖鬼也無妨。
「朝我咒詛之人即我之死敵。」実休光忠睜眼,紫眸中迸現森冷與熾熱交織的烽火,「我必使那人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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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