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癲狂選擇它所棲息的眼
配對:鎬藤四郎、実休光忠,無CP向
警示:虛構的彼岸世界觀。對於官方未實裝刀劍的私自設定。提及織田組成員。和《向光流浪失溫動物》為相同的設定與背景,收錄於《多情的人別說故事》。
梗概:「我們最典型的特徵,是對世界的麻木,以及對苦難的漠不關心。」(It seems that our one defining trait is a numbness to the world, an indifference to suffe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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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沒有太陽。
鎬藤四郎從淺眠中醒來以前,夢境的末尾恰好是鶴丸國永過去在安土天守向他說的胡話。來不及在睜眼前捕捉那柄太刀說話時的面容,鎬藤四郎便迎接了來到異境以後的第五百日。
昨日升起的火堆已經熄滅。鎬藤四郎把營帳口掀開以後,彷彿雪花的焦黑炭屑一如往常在地面積了一片。平時老是直接破壞他帳篷來將他喚醒的人不在。
或許已經前去怪物徘徊的沼澤取「一日木」了。
鎬藤四郎推測,一面將吉利支丹傳教士風格的織物穿上。來到異境以後的每一天,他都會在閉上眼睛以後見到從前織田時代的故人。想來也真的奇怪。在現世,他歷經了人類相互殘殺、付喪神爭鋒相對的諸多年歲,足利、細川、織田、豐臣……他輾轉面識了諸多的器物,在織田信長麾下的那些刀劍卻彷彿幽靈一般,在現今的他身上揮之不去。
或許也要怪如今和他一同在異境消磨時間的那一柄太刀。還在現世時,忘了是哪一柄伊達轄中的短刀了,鎬藤四郎曾經大言不慚地朝那柄短刀說過命運之類的冷言冷語。照那時的他所說的,他會在這兒遇見実休光忠也是既定的命運了。
將獸皮縫成的帳篷收好以後,鎬藤四郎環視了四周。依然是來到此方異境以後便存在的霧。時濃時薄。今天的狀況看來可以供他們趕不少路。趁著実休光忠不在,鎬藤四郎在火堆旁的矮石坐了下來,往襯衣的內側草率地縫上了條白色的線繡。白色代表了鶴丸國永。在鶴丸國永的一旁還有象徵へし切長谷部的灰色、燭台切光忠和末之光忠的藍色,以及義元左文字的紅色。不動行光是稍微淺一些的藍色。日本號和正三位是又更深一些的紅色。其他太零碎的刀劍(譬如太鼓鐘貞宗、物吉貞宗和龜甲貞宗一系)全是黑色。
他從來不在実休光忠面前縫。畢竟那一柄太刀從以前到現在便不知道何謂設身處地。要是對方撞見了,怕不是要拿那淬了毒的口舌來刺他的軟肋。
偏偏是実休光忠。鎬藤四郎也想過許多次,為何不能是不動國行、鞍斬景秀,又或者是菖蒲正宗。雖然一同服侍過相同的主君,実休光忠和他卻從未稱得上親近。若不是兩人擁有共同的目的,鎬藤四郎還真想將実休光忠給埋入異境子夜色的土下。
但轉念一想,究竟又有哪一柄刀劍能接下実休光忠不分場合的殺氣呢。如果對方遇見的不是他--一柄早已看穿並放棄了一切的刀,那或許実休光忠的身上將再多一道斬痕。
「把火重新生起來。」無聲無息地,実休光忠駝著一日木,劈開了霧,回到營地。
沒有問候和招呼,鎬藤四郎和実休光忠的一日通常便是如此揭開序幕。拿刀柄敲下稜角已經磨沒的打火石時,鎬藤四郎注意到実休光忠身後還拖著些重物。
--該不會。
鎬藤四郎站了起來,往後稍退。
実休光忠留意到他的動作,歪了嘴角嗤笑,「怕了?」
鎬藤四郎沒有回答,只是足尖抵地,在地面描出半圓。面對実休光忠,他的手上擺起了臨戰的態勢。
彷彿呼應一般,尖銳的嘶吼立刻在兩柄刀劍之間響起。
実休光忠另一隻手上捉著沼澤的怪物。似蠍又似蜘蛛的下半身往地面抓刨,往四周揚起了炭屑,上半身的人類軀體一面尖叫,一面激烈地扭動遭実休光忠掐緊的頸項。
將一日木往燃盡的火堆拋下以後,実休光忠便抽出了繫在腰間的利刃,伸手便是一斬,割了怪物藤木般的頭髮,暴露出了怪物的面貌。
「哼。」実休光忠不知是滿足還是不滿,只望了一眼怪物生如臨死人類般醜陋的面目,便冷嗤了一聲,將怪物往空中一扔,手起刀落,蠍型怪物的殘骸往視野以外的霧中飛散,和人類相似的血濺在了実休光忠身上,右眼下方的肉腫染上了和怪物周身的磷光相似的紫色。実休光忠刀也不收,立在原地,望著斬下的怪物,彷彿在確認些未知的事物以及內心的猜疑。
啊。鎬藤四郎立刻會意,勾起了唇的弧線。眼前実休光忠在一瞬之間所展現的迷惘,他可不會放過。就說性格的惡劣好了,或許就如義元左文字在安土城的旁館不只一次朝他諷刺的一樣,他和実休光忠不相上下。
「怕的是你。」鎬藤四郎在火堆旁蹲下,終於把打火石敲出了星火,「你到底期望你的刀鋒映出誰來呢。如果是燭台切光忠,你開心--」
火生了起來,鎬藤四郎往右一躍,躲過了実休光忠朝他扔來的怪物殘軀。怪物的蠍尾險些插在他的足上。
搖了下頭,鎬藤四郎削起了一日木。就算実休光忠不曾明說,他也早就知道了,從此方異境甦醒以後,對方便不知哪來的想法,一心認定能在這兒遇見他從前那成群的兄弟。
異境和從前隨政宗在東北出獵時的野外極為相似。人類很少,全是沒有見過的生物。野豬,狼和熊,鎬藤四郎全見過,但半人半蠍的怪物他可從未在現世遇過。儘管他已經再也見不到預言式的風景了,他依然能夠確信,異境距離從前他們所存在的現世非常遙遠,或許是妖鬼的陷阱,也可能是神佛的結界,也可能……是器物終其一生也無法抵達的彼岸。
但是對於器物的付喪神來說,彼岸是不存在的。不是嗎?鶴丸國永口中的彼岸不都是虛假的玩笑話嗎?鎬藤四郎早在政宗替他準備金漆棺材時便見到了,他的末路是潰散在發生於德川家邸的火災。
--塵歸於塵,火歸於火。
身為火的子嗣,刀劍最終只能回歸焰火。
「我看剛才那怪物身形和從前的藥研叛黨藤四郎倒滿相似的。」実休光忠混濁的嗓音從火堆旁傳來,「可惜呢。」
鎬藤四郎不想聽見的名號,実休光忠當著他的面前說了出來,毫不猶豫。鎬藤四郎倏地站直了身,
「小鬼。」実休光忠把刃身橫在火上,烤去沾在其上的骯髒骨血,「敢犯惡,卻不敢承認。藥研叛黨藤四郎雖然不怎麼樣,但若論對於作惡的厚顏無恥,他可比你強多了。」
當然了,実休光忠當然是在說鎬藤四郎在本能寺之前自請前往信孝身旁的事了。
一樁身為刀劍最為不堪的醜事。
都是因為鎬藤四郎,藥研藤四郎才在本能寺化為了餘燼。從本能寺的殘跡中生存下來的実休光忠不可能不知道。
「看你抖成什麼模樣了。怎麼?」実休光忠昂起下巴,肉腫橫亙在左下頷,「把你買去豐臣時,救了へし切長谷部的黑田如水沒能救你嗎?」
鎬藤四郎從來都不是柄甘於受辱的短刀,在他覺醒以前,他可是信長大人在暗潮洶湧的酒宴和家議上最為器重的混沌吉光,「就連救了燭台切光忠的伊達政宗也救不了我。你說呢?燭台切光忠受政宗拯救以後,倒是連曾經的長兄都忘--」
実休光忠的惡習是聽不完他人的話便要拔刀。鎬藤四郎一抬手,打火石便代替他接下了對方的揮擊,碎成了兩半。長船狂刀的執著可真夠瘋狂的。鎬藤四郎甩了甩手臂,実休光忠彷彿往空中騰起的蛇蚺,揮刀的力勁擋得他一陣痠麻。
剛砍了人的実休光忠倒也沒有再和他較真,把他削到一半的一日木往手裡拈。兩柄刀劍內心皆明白,多說無益。談論曾經映在他們刀鋒上的刀劍甚至還妨礙了他們目前最低限度的合作,就譬如方才無聊的口舌之爭。如果鎬藤四郎和実休光忠想要盡速離開此方異境,他們便必須在每一次霧氣些微消退的期間趕路。
今日已經是第五百日了。昨日的火堆是第四百九十九株一日木。在這為霧所環繞的異境,既然沒有太陽,理所當然也沒了時間。鎬藤四郎便把砍下的木樹燃盡所需的時間稱為一天。熄滅以後便是新的一日。一棵生長在水岸旁的針葉木,便是一日。
結果到了異境,刀劍依然仰賴火的恩賜。只是在這兒,曾經令他們忌憚的火焰似乎並不如在現世時那般凶狠。霧濃時,靠近火堆,鎬藤四郎甚至還會感受到一絲從未經歷的悸動。究竟該如何稱呼那感受呢?懷念?安心?溫暖?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了。鎬藤四郎最擅長的,莫過於對他所看穿的一切麻木不仁,以及對他已歷經無數次的痛苦保持漠然。和想要尋到眾多兄弟的実休光忠不同,多餘的思考和對於過往的追憶在鎬藤四郎看來,全是不必要的。
「哭哭啼啼的煩死了,小鬼。」実休光忠把削成棒狀的一日木拋來,「不過是把再平凡不過的刀,再平凡不過地消失在火中罷了。」
実休光忠把太刀平放於覆滿了炭屑的地面,過了一會兒,刀劍彷彿羅盤的磁石一般浮晃了起來,刀尖往特定的方向偏了偏。他們已經倚賴著刀劍不可思議的指引,前進了數百日,但是直至今日也依然沒有見到盡頭。
他們漫無止盡的趕路真的能夠迎來止息的一天嗎?如果說,這漫長無期的旅路便是神佛給予他們的刑期呢?鎬藤四郎對於比他們還要位高的神秘存在既相信,又不信任。比起他們還要位高的權能除了給予器物得以甦醒的奇蹟,也決定器物破損和消殞的終局,甚至還賦予了鎬藤四郎預見未來的能力,但是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的不幸。
比起他們還要位高的權能難道真的願意給予他們答案與解脫嗎?如果這兒真的是刀劍本不該抵達的彼岸,那為何鎬藤四郎從來沒有見過藥研藤四郎呢?
他無比害怕。
若是見到了在豐臣麾下僅有數面之緣的一期一振那便好了。一期一振會願意降罪於他的。苛責他的惡、攻擊他的罪……。
「鎬藤四郎。」
鎬藤四郎被実休光忠嘶啞的嗓音喚回現實。
「看你失魂落魄的,和義元左文字、へし切長谷部一副模樣……」実休光忠看似漫不經心地拄著左頰,眼中卻透露出一陣馳騁的殺意,「真惹人煩。」
迎著実休光忠的盯視,鎬藤四郎知道對方不過是在遷怒,但是此刻的他卻不再如方才一般開口挑鬥了。
每一次往彼此的注視都是對於各自失敗的見證。鎬藤四郎和実休光忠皆心知肚明。鎬藤四郎卻沒有嘗試否認又或者是承認。実休光忠也該是如此。鎬藤四郎曾經為了藥研藤四郎的逸散感到痛徹心扉。與此同時,鎬藤四郎也曾經為了他躲過信長的滅亡感到一瞬慶幸。
躲過本能寺火厄又躲過大阪城業火的鎬藤四郎是恬不知恥的。
癲狂選擇了它所棲息的眼。鎬藤四郎在預言式的風景當中,除了主君的滅亡,還見到了避免消亡的解套。於是鎬藤四郎在主君接二連三的崩毀以後獨自成活。他既然沒救本能寺的藥研藤四郎,當然也沒救大阪城的実休光忠。
鎬藤四郎沒和実休光忠透露過,在異境落入睡眠的某一次,他見到了末之光忠和燭台切光忠。燭台切光忠先是以末之光忠的姿形捉住他的衣袖,然後便又化成伊達藩時的太刀模樣,朝他問:「你是該留的嗎?実休哥呢?兄長是不該留的嗎?実休哥不該留在現世嗎?」
燭台切光忠一次又一次地朝他問。鎬藤四郎憑什麼呢?
就憑我癲狂的眼。鎬藤四郎不只一次在內心答。
因為他對世界的麻木,以及對苦難的漠不關心,癲狂選擇了它所棲息的眼。
在本能寺燒得無法化形、於大阪城正式殞命的実休光忠將永遠也不知道,燭台切光忠隨後也將跟隨長船的詛咒,罹逢灼身的焰火。和他的兄長藥研藤四郎一般,消散在火中,從此不知所蹤。只要鎬藤四郎不說,実休光忠便將始終在異境重複無果的追求。
一日木的火燒到了今日趕路用的火柱上。面對毫不掩飾殺氣的実休光忠,鎬藤四郎勾起了狂妄的唇角,露出了如果藥研藤四郎看見了,會拍他的肩膀稱許他的那一類笑容,開口:「我還是像兄長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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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