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我默不吭聲,我了解老爹性格,更進一步說,我完全複製他,會手刃心愛女人的事,打死都不可能是浪漫因子侵腦、本能作祟勝於理智的墨薔家會做出的事:「手刃雪女的原因?」
禽滑用指尖蘸了些喝剩的早安咖啡,在桌上寫幾行字,看後,我狠狠閉上眼,心痛。禽滑淡笑說道:「不要再消沉,很不像你墨薔淳。」我苦笑道:「是啊。」沒想到一直在我心中屬於老謀深算、逼死人比不上吃飯重要的臭老爹,也曾過往年少的輕狂與浪漫。我掏出鉅子令凝視,腦中突然夾雜進一隻狐狸狗的畫面,我用力甩甩頭、用力重拍臉頰,恢復精神,說:「走吧,去抓噬頭女。」終於一切復歸正軌。(按:梅里雪山之行,請閱極短番外篇──墨薔焰之冰髓)
回到初次對戰噬頭女的雲頂高原,明明才經過兩日,卻恍如隔世度過兩年。我取出柳製短筒,峇太郎把柳筒和蜘女手持的斷竹交給我時,告誡:「天雪罟,只能柳的筒,裝好。斷竹,證明您天雪罟主人。」
右手將柳筒倒轉,我左掌拍在筒尾,筒首指寬的小洞中激射出蜘蛛天雪罟。天雪罟噴上空中同時便張開,我彈身飛躍,左手五指直伸,天雪罟竟主動黏沾我指。右手鉅子令打出,攻,游龍走蛇、九曲九彎,蒼勁疾舞淋漓醉;左手天雪罟回收,防,圓轉無限、天包地圍,慢力緩托心性歸。
一攻一防,一進一退,天雪罟似將我劍法中的缺陷隱去,十一劍招我練個遍,汗流浹背、凝息歸元後才停止,方聽得禽滑大叫:「好!」
我用手臂抹去眼睫上的汗珠,朝禽滑望去,不禁驚呆,周圍密林居然全被我破壞,碎枝殘幹拋散滿地,我奔至一棵粗樹邊,摸著斷口,疑駭問:「是我打斷的?」禽滑搧扇笑說:「怎地,不信?哈哈,你不老白日夢說最好自己能武功蓋世、天下無敵。」我十分困惑,反手一記鉅子令打往另一棵巨樹,樹身果應聲斷裂。初試蜘蛛天雪罟和鉅子令互為作用,竟威力斯大。
「你這勁力堪和噬頭女蠻力一較高下,準抓住她。」禽滑語畢,使我回憶起智慧巫女曾說「噬頭女見到天雪罟,必會現身」,是指噬頭女會衝著蜘蛛天雪罟而來嗎?遑論她會否因天雪罟現身,先前我確實難抵噬頭女怪力,如今我吸取十六名蜘女的精氣,成就這身常人練不得的力量,頓感肩頭負重又加遽。據禽滑之言,進入梅里雪山前的墨薔焰,我臭老爹,已擁具超常力量,該年他十七歲,那份壓抑和沉重必定高於我數倍⋯⋯原來父子間理解體諒,不一定要透過言語溝通,重蹈覆轍父親的人生旅途,反而更看得清情由。
「北美捕夢網也用柳條製框,中間編織蜘蛛網,捕捉惡夢。則天雪罟裝於柳筒裡,意涵相類。」噬頭女的存在,又是符元亨或符鳳銜的哪種惡夢?我忽想起一則佛教軼聞,某日竹籃觀音行經一處小水潭,見蜘蛛落水掙扎,祂抽出竹籃的編竹,以一節斷竹勾住蜘蛛為活命而吐的絲,救之,蜘蛛為答謝恩情,舉國尋找已被凡人遺忘的竹籃觀音廟宇,於每尊觀音像頂上吐絲織網,以防止廟頂塵埃落下,污髒觀音像的莊嚴。「宗教歷史探討與研究」選修課的安教授總提醒:「以後在佛像頭頂看見蜘蛛絲,記得不要魯莽弄掉,那是蜘蛛的報恩。」同學辯駁:「老師,看到不清理,算對菩薩不敬啊。」安教授笑答:「難道不算菩薩默許蜘蛛於祂頭上結網的嗎?」答案讓全班無言續駁。
蜘女的斷竹交付我手,或有此含義。
密林深處忽低鳴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