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真臘甕家偷襲鉅子（2-14-1）

第十四章    真臘甕家偷襲鉅子

藍寶是姜薑豢養的飛天殭屍，主職保護姜蓎。

四下安靜。

疾火狂舞，八方吐信，焱氣蒸騰，單應付血珠和火龍，已乏力，更不及召喚護神們，沒辦法，我甩將蜘蛛天雪罟，先罩住姜氏姐弟保護。

我盡使「墨翟鉅子十二劍法」，砍削刺擋、踢躲躍避，免強和火龍鬥個不相上下，但畢竟吃虧，難傷麞妖真身，一味破虛火，終究力衰，背後忽又襲來徐風，我大怒，前後夾殺嗎？

連續縱踢旋身，邊躲避風襲，邊目尋製風的裝置。

在哪兒？在哪兒？沒有。我開始焦急，找不到裝置。

斜睨其他的倉庫屋頂，我有想法，或許站在至高點，藏匿裝置的地方就無所遁形。一招「乳翟習步」，借力使力，踩著倉庫牆壁，我上到另一間較近的倉庫，正當沾沾自喜時，腳下一個底滑，我竟摔落！

每間倉庫的屋頂不知何時，全結上厚冰，加之火龍亂飛，厚冰表層遇熱，咸溶化作水，沿頂邊濕漉漉垂流，另變冰柱。

未挺身彈起，一隻火龍已咬穿我腹部！

「可惡！」我痛苦低吼，地獄業火不外如斯。欲伸掌壓住傷口，卻再次二吼，連掌心都被燒灼。汗若瀑雨，視線模糊，終於明白，那柔淡徐風，方是最狠殺招。不躲徐風，則會五感受控；躲了徐風，此風飄揚無礙，逢黑頂紅牆倉庫裡的冰淞，製造出更大規模的冰世界。徐風吹水結冰、火龍燒冰生水、寒水引風旺火，環釦相生，自然界雄力，豈我一介凡人堪擋？處境正如陸游〈龍掛〉詩云：「黑雲崔嵬行風中，凜如鬼神寒虛空。霹靂進火射地紅，上帝有命起伏龍。」

突然，一抹小小龍捲風，在我身邊捲起，中心，是一隻任何人見了，絕對想拍死牠的臭蟲──長得醜怪、個性高傲，不僅好奇心重，還非常貪吃。臭蟲兩彎鐮刀緊併，振翅捲轉，蜂腰扭得牢實，將龍捲風越捲越大，竟將麞妖所製造的火龍，盡數捲入，形成火龍捲。

「好你個魁鐮螳蜂，總算不忘我對你的養育之恩。」免強側身，用手肘和膝蓋的力量，撐站起來，張嘴吐出滿滿一口熱血，我抹抹嘴，瞥見姜薑的殭屍兔匍伏在不遠處，料想是牠趕去格林威治迷宮社區，叫來魁鐮螳蜂，感謝說道：「乖乖兔寶貝，墨薔淳承你情，必報，多謝。」須知警衛室裡那隻博美狗，小夔，可非善茬，躲過牠多不易。

「走吧！」由魁鐮螳蜂的火龍捲開路，我藏身其後，見麞妖發動的火龍俱被火龍捲吸收，我信心大熾，鉅子令使得是勁狠勢辣，變幻「跳翟獨爪」、「朱翟環舞」、「怒翟指尾」、「春翟綻羽」、「乳翟習步」、「晨翟揚冠」、「澤翟刷翅」、「雌翟鬥眼」、「閩翟伸喉」、「雙翟戲喙」、「眾翟戰敵」十一式，逼得麞妖四處躲竄。

正值酣鬥，我倏地心一揪，頓覺暗處似有雙眼凝視著我。

不對勁！

一抖鉅子令，將原本攻擊麞妖的路徑偏移，朝環於外圍的徐風撞去。徐風因火龍捲勢頭強悍，受阻隔，無法再施偷襲，我索性不再理會，此刻卻覺察徐風內藏有眼睛！

應聲，儼然一臺掌寬的機器「無中生有」，落地碎毀，徐風瞬息消失。我失笑，原來製風裝置安在風裡，藏葉於林，隱形科技如此出神入化，當然是不了風首集團的傑作。我大笑，朗聲說道：「翟流！看夠沒！想看我就正正當當來眼前看！哈哈。」語畢，那機器發出幾秒運轉聲後，便熄。

麞妖似欲逃出，我知不能讓這血軀離開倉庫區，曾聽臭老爹提起，缺頭少皮的麞妖異常兇暴，一出此處，必大肆傷害人類！我朝麞妖大喊：「我，墨薔家鉅子，墨薔淳，起誓，必為你尋回頭角韌皮，請你留此處勿離！」情知麞妖聽不懂我說的話，仍盼望牠因為我的聲音，緩一緩動作。

隨我冒險這麼久，定常聽到「玄異圈」一詞，今天風光正媚好釐清玄異圈一些事。並非愛天外飛來一筆的說書，是我待會兒，將被其中一個家族暗算。玄異圈依地理位置稱呼，像姬朦煙他家，為「濠鏡澳姬家」，咱家為「福爾摩沙墨薔家」，下篇故事《京都百鬼咒術篇》，陰陽師玉鏡劍，為「平城玉鏡劍家」，大部分家族歷史悠久，承傳千年，固守特定勢力範圍，平素甚少往來，沒有結盟行為，但嚴格遵守井水不犯河水之道，亦不打擾尋常百姓，是以世界和平。偏生有幾家，特別邪乎、特別愛搞事惹禍（再次認為我沒資格說別人），那個主動惹我的，叫「真臘甕家」，出自柬埔寨吳哥窟附近，乃古真臘國後裔，讀過周達觀《真臘風土記》便知，他們喜取人膽醃製、食用，認為可增「膽力」。

此傳說或真或假，然而甕家實力確實強大，他們派出獵殺者於各地，趁機捕獲玄異圈內高超施術者，取膽，不少人喪生其下，忒受各家討厭。甕家的武器非常奇特，不知何時演變成用「注射器」攻擊，是的，你們沒理解錯，就是醫療打針的那個。

我個人覺得荒唐可笑，禽滑卻十分讚賞，說：「此般攻擊防禦，著實高明，將注射器當作暗器，既準確又稱手，況且筒管裡所裝物質，可千變萬化，能傷人能救人。不錯不錯。」我不屑回答：「還能循刑逼供！醃在罐子裡的臘肉也好囂張！」

甕中臘肉，如今傷我！

事回麞妖許通神性，聽我話後，果然不再逃跑，不安地在原地打轉兒。我命魁鐮螳蜂停止旋轉，散去火龍捲，小心翼翼朝麞妖走去。我說道：「別怕，我已經曉得祢的頭和皮，被綾雲緞莊張阿悌取走。」

《詭偶》一案，起因張阿悌蒐藏麞妖的頭和皮，故引發巨火自毀全家；至於羅楚嬿目睹人偶帶走張筱卿，謎底雖未揭，我猜亦是陰差陽錯造成的誤解；章路櫽事件更單純，他進非法狩獵的山產店用餐，定吃到麞妖的一些殘肉。

捋捋前因後果：麞妖被某玄異人士獵殺後，其頭和皮入張阿悌手中，引發綾雲緞莊自燃事件；身軀受冰凍緣故，沉寂十七年，因解凍，部份肉塊賣給山產店，造成章路櫽食用後自燃死亡，餘下的，即是姜薑管理的倉庫，自燃現象。而我墨薔淳必須做一件事──組回麞妖──誰被弄得四分五裂，都會不爽，何況具神性的妖獸？

我曾去過一趟東靜市場，問得市場舊管委會負責人，目前退休於木柵貓空經營茶園，若找到此人，雖不敢保證進一步可獲得多少訊息，終算是條線索，尤其美錦那尊被小偷砸碎的衣臺人偶，必定是開啟塵封往事的鑰匙。

走至麞妖數步之遙時，驀地兩道白光乍現！支招「怒翟指尾」，打落一物，定睛細視，竟是一管碎裂的注射器，我暗呼「不好！」，果然，另一管注射器已插進麞妖軀幹，針管中莫名液體不消三秒，悉注入麞妖體內。

「混蛋！」命懸一線、猝不及防，我左手拋出一把針翅，回敬甕家獵殺者，右手鉅子令已朝麞妖擊去，卻仍慢一步。莫名液體對麞妖起了作用，令其凶性大發，驟吐數十火龍，渾身紅通、赤焰熊熊，猶若自燃；火龍更像無主冤鬼，寰宇奔遁、殺佛成魔。我情急下，徒手抓住魁鐮螳蜂，攘臂將他丟進蜘蛛天雪罟內。

    甕家獵殺者被針翅打傷，自半空落，我急步側踢，一個縱身躲到甕家獵殺者身後──比彈指間更短促時間，數十隻火龍圍剿我兩人──我蜷曲，雙手抱頭、雙膝抵額⋯⋯烈火焚身，令人忍受不住這殘虐的地獄酷刑，我瘋狂嘶吼！

火毒螫滿全身，淚水流過已燒焦的半張臉皮和半邊身體，熱氣中混合難聞焦肉味兒，與附近冰氣融合為一，既燙且冰，眩暈明顯，鉅子令的鋼線陷入掌肉裡，伸出幾乎失去知感的手指，用指腹撫臉，甚粗糙⋯⋯麞火毀我半張面容⋯⋯淺淺一笑，不知為何緊急時刻，又想起翟流，魔咒裡隱藏的童話嗎？不了風首集團莫名其妙的主人。若論人生盡頭有何憾事，唯二：查明高三那年落崖真相，以及見上翟流，與他據理力爭、高談闊論一番。

甕家獵殺者已成灰燼，人灰飄進我鼻嘴內，方才以他為盾，躲於其後，一大活人就在眼前變成一把灰，人生概就如此吧！我趴躺在地，催發最後賸留的稀薄靈力，將千煞黑娜咒催至極端，眼瞳瞬轉幽綠，眉睫間黑眼線深邃，嘴唇、指甲呈現烏亮，麞妖感應到對手的強大靈力全部釋放，牠則躁鼓地膨脹血軀，發動第二波濤天巨火！

火燦天光，熱遽冥炎，「節葬八之術──魂棲停棺形憐綽，驚夢棄活！」

兩造硬碰硬，接下對方攻勢，地獄火焰狂怒燃燒，將我全身衣物盡毀，亦將口袋裡的蘭殭蟲、墓封灰、雪蕈岩藻膏粉灰殆盡⋯⋯我仰倒地，赤裸身軀，燒焦傷疤交錯著千煞黑娜咒紋路，慘不忍睹裡透著詭麗。

麞妖血軀緊挨我，應聲倒地。

我心滿意足地緩閉雙目⋯⋯終於擋下牠。

周遭百里付之一炬，倉庫、道路、樹林全部消失，遺留滿目焦土，除蜘蛛天雪罟裡的姜氏姐弟、魁鐮螳蜂、殭屍兔四人完好外，罟外世界，只賸埋在灰燼裡的我和麞妖。雖未施「明鬼四之術」，禽滑、孟勝、媯盤、腹䵍四人卻同時顯影現身，驚喊：「小淳！」「鉅子！」「小淳鉅子！」禽滑旋身，脫掉紅袍，再手迴捲，已將我收裹袍中。

護神們望探四周，皆駭然心驚，孟勝憂道：「鉅子傷重，須得速醫！」禽滑用力抽鼻，嗅聞道：「麞妖妖氣。」腹䵍搭手量我心脈，愁道：「麞火如斯厲害，禽滑君，迅送小淳鉅子到巫女之地。」此話提醒眾人，禽滑答道：「虧得腹君想到巫女之地。」說罷，便將我揹在身上。

媯盤忽陰森道：「小淳鉅子的耳針可沒燒毀。」禽滑冷笑：「難道你認為小淳擁有定海耳針？」媯盤眼神銳利，伸手欲碰耳針，讓腹䵍擋將下來，道：「此事後議。」媯盤咯咯一笑：「好，待處置好此處、通知老不死狀況，及完成小淳鉅子交辦之事，便與爾等會合巫女之地。鉅子令與蜘蛛天雪罟未毀，理所應當⋯⋯如非定海耳針，為何完好？咯咯。」媯盤話畢，飛身至姜氏姐弟身邊，撤除蜘蛛天雪罟，拋給腹䵍。

接過蜘蛛天雪罟後，禽滑三人帶我急忙離開。

媯盤朝姜薑身上推宮拂穴數下，姜薑便清醒。

初見媯盤，姜薑沒半點驚訝，反倒打量起眼前此西裝革履男子，最後定神姜蓎身上，才大驚小怪哭叫：「蓎蓎、蓎蓎，嗚嗚，你快醒醒！」媯盤神情不屑道：「一隻半腐屍死不了。」豈料姜薑蹲下抱住姜蓎，回答：「也對，你是比蓎蓎更像殭屍的老鬼，活得那麼虛浮，蓎蓎肯定沒事。」媯盤語氣微透怒意：「妳說什麼。」姜薑似沒察覺媯盤的怒意，真誠點頭說：「你身上沒有一丟丟人味兒，穿得又拘謹又花哨，人品和態度看起來難搞挑剔⋯⋯沒看見墨薔淳，所以猜你是他家那什麼老鬼神⋯⋯。」媯盤咬牙道：「護神！」姜薑說：「無所謂啦，我弟確實不會有事吧？」媯盤撇過頭不願再多言一句，姜薑扶起姜蓎時，見有隻外型怪異的蟲，猛盯她的殭屍兔，似乎打著壞主意，想也不想，便脫鞋往蟲拍下。

媯盤震驚地盯視姜薑，雖知魁鐮螳蜂不至被拍死，但這個情緒貌似恬淡，行為卻隨性妄為的瘋女人，直追年輕時的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