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羊故事集：The writer

點閱數還是少的可憐。

左眼無論看了幾次醫生都無法恢復到原本的狀態，只要盯著螢幕久一些就會出現強烈的散光現象，不閉著一隻眼睛根本沒有辦法工作。看了幾間診所，醫囑都只是要病患多加休息。

多加休息改善的幅度也很有限。我的人生寄宿在螢幕上，螢幕不斷捶打我的水晶體。有時疲勞過度的感覺就像是那樣，抽痛。痛是另一隻囚獸的呼吸和心跳，「老」在青春期過後慢慢成熟，盤據你的眼耳鼻舌身，告訴你，那些你曾經依賴的，最後都承受不了。

其實寫作並不能真的讓我擁有生活。嗯。後台的點閱數很誠實。

早已想不起來是誰告訴我的。和所有人一樣在青春期寫寫詩的男孩，玩一玩藏頭和押韻的文字遊戲也就罷了，怎麼就固執地相信自己手上真有一支筆呢。

忍不住跑到外面去曬曬太陽，搭捷運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不知不覺又在熟悉的地方下車。當兵的時候女友曾經在這附近租房子，自己每次短暫放假都會跑來這裡找她。小小的房間，小小的廚房，風雨大的時候十三樓地板會微微搖晃。

不過她已經不在了。

漫無目的地繼續往前走。在都市裏面有一塊五角形不工整的地，這裡被拿來種植了綠色的樹，變成一座面積不大的公園。有人在這裡遛狗，有人在簡陋的遊樂設施上面運動。在這裡幾乎沒有小孩。我站在樹蔭沒有遮蔽的地方，閉上眼感受陽光曬在皮膚上微微發癢的感覺。

後疫情時代的陽光。緊繃的肌肉隨著日照慢慢變得柔軟。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忽然看見有個白髮的女孩站在前方不遠處。她捲起袖口，穿著圍裙，正在和一群人介紹她的烘焙點心。女孩相當嬌小，一群人盤腿坐在地上才能和她有平行的視線。

公園裡，眾人席地而坐，桌子是簡便的折疊桌。場地設備一切從簡，但女孩的衣著整齊乾淨，圍裙下的白色雪紡洋裝全無皺褶。她的氣質讓人能感覺到磁場和周圍不太相同。她專注著看著發問者的眼睛，面帶微笑輕快地點頭，直至對方語畢才開口。

輕柔的聲音。

其實沒怎麼在意她講烘焙的事，只是聽著她的嗓音，注視她的神情。現場有人提問若以酒調味會有何效果，那女孩蹙眉想了一秒便能回答，還將以酒調味時需要注意的細節補充了一番。在講解這些事情時，耳朵靈動地拍了兩下。我這才注意到她頭上有一對毛茸茸的潔白獸耳。

她肯定也花了許多時間準備吧。雖然巴風特……巴洛克……巴洛古乳酪蛋糕對我來說是全然陌生的領域。但從她對問題侃侃而談的態度就能感覺得出來。

這時突然有人忽然用我聽不懂的語言發問，女孩似乎聽得懂，也用相同的語言回答對方，但馬上有人告知她文法似乎錯了。女孩羞得滿臉通紅，發出用熱水壺燒開開水時的聲音，一邊喃喃念著：「啊，我不可以遜炮……，天啊，瑪麗妳是淑女妳不可以遜炮。」

那一瞬間，我的身體被吸進另一個空間。她看不見我，但我感覺得到她。瑪格麗特．溫特斯，下定決心今天要給觀眾們一百分的分享。可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打破了她的規劃，她似乎覺得自己的呈現有了裂痕。她注視著那個名為自責的裂痕，感覺眼淚從胸口淹上來。可是現在不是能表現出哀傷的場合，要是真的變成那樣，那才是親手砸了自己的準備。

所以她只能讓自己慌張起來。對。慌張，讓自己感覺到慌張就好了，難過的感覺先就用慌張先蓋起來。不可以讓觀眾失望。

「瑪麗，我們都看得見妳很努力喔。」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喊了出來。隨後，觀眾們的鼓勵聲此起彼落，掌聲連綿不斷。

瑪格麗特愣住了。她再次開口的時候，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珠，聲音裡面帶著混濁的鼻腔音：「小綿羊們，我們今天的料理應該沒有洋蔥的，對嗎？」

她的鼻子在短時間內漲紅，又迅速變回原來的顏色。她真的聽見了我的聲音，隨後調整情緒，回到現場的教學中，還是那個能對觀眾的提問侃侃而談的女孩。

多麼優秀的孩子。我忍不住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趁著沒有人注意，起身悄悄地離開了那個公園，感覺胸口有一股暖意。早在五、六、七年前，我就該是其他人的前輩、導師，能夠在有人迷惘時給予建議。

我曾這麼期許著。然而自己卻迷路了。

肉身仍然在歲月中逐漸凋微，一隻筆還找不到一條路。所有未竟的難題仍聳立在原地。生活好像沒有改變，卻又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這麼多年來一事無成的我，在這一刻，難得覺得自己不是無用之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房間裡。健保帳單還躺在桌上，壞掉的體重機持續顯示著亂碼，檔案夾裡面不知從何整理起的初稿、二稿、三稿。眨了眨眼睛，溫熱的液體從臉頰旁邊滑落，電腦進入關機程序，失去電力的黑色螢幕裡有個倒影正在流著眼淚。

因為妳相信了我說的話，好像我也可以相信自己了。

「我們都看得見你很努力喔。」彷彿能聽見女孩溫暖的聲音。

------註解----- 小綿羊：Vtuber瑪格麗特粉絲的暱稱 ----------------

故事中的魔法來源——瑪格麗特的茶會【巴斯克乳酪蛋糕】 我喜歡聽故事。 在Discord裡面和大家交流的時候，一直期盼有著一天能聽到大家聊一聊自己的經驗，印象深刻的事情，或者深有體悟的事情，甚至是煩惱的事情。

在寫溫特斯前傳之前，我就已經知道自己沒有寫本傳的想法。與此同時，我也用很輕鬆的態度在尋找著靈感，畢竟是粉絲創作，寫作的時候反而純粹而無壓力。一直到前幾天，我才將靈光一閃，將兩個想法串聯起來。若能夠蒐集大家的故事，把每一個故事寫成一個短篇，而瑪格麗特就是我們的串聯點，感覺會是奇幻寫實風格有趣的故事集。

不過，光講概念不容易讓人理解，於是先試著寫一篇當範例。

在寫這篇的時候一直在想一件事，很多事情都是要相信它才會存在。

祝福大家都還能保有相信的能力。那樣的心多麼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