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是被抽筋的右腿痛醒的。
體質冷,夜裡常發生,起初還會痛到哀哀亂喊,後來便安靜下來,閉上眼睛,咬著自己的手臂(因為好痛),仔細的感受自己的筋絡糾結在一起,像一樁無法排解的心事。到如今,什麼也不做了,習以為常的疼痛著,總想著,又來了,然後想,很快就過去了。
很快就過去了。
向來是不喜歡早晨的,那種慌亂又絕望又尖銳的氣氛讓人厭惡,多年來都在午後活動,唸書也是,工作亦然,天長地久地養成了習慣,以為黃昏就是妳的天光,美麗而悠緩,一時也管不了李商隱的感悟;只是近黃昏,能離黃昏有多近呢?美麗的事物總在海平線那邊,憑妳眺望罷了,人們多慮,在該多想想的時候,偏又想淺了。
有時候渴望把這些美麗的情緒分享出去,可惜並不容易,年少的審美常被認為輕淺,妳也不想野人獻曝似的,但這種情感太洶湧,憋屈久了成病,有時候妳好羨慕他,他有個能夠一起看雪的人,妳卻無法邀他共一段暮色。
故而連晚霞都是憂傷的了。
夜裡返家,從公車站到家裡的那段路上,是妳一天最自由的五分鐘,那一刻妳沒有角色,妳不是一個員工,不是一個學生,甚至於不是女兒,肩膀上或許還背負著一整天的情緒,但至少不是一個舞台;微微低著頭,妳覺得杏色的紗裙很美,端莊大方,最近妳喜歡鮮亮的黃色和藍色,妳本來不明白的,後來想起梵谷最喜歡這種用色,向日葵或者星夜,那是熱情和憂傷的極大值;走著走著忽然被身後的腳步聲嚇了一跳,妳也加快腳步,試圖用地上的影子和眼角餘光觀察來人,有時發現是自己嚇自己,有點頑皮地快樂著。
兩隻花貓在牆上用眼光對決,妳很想留下來看誰勝誰負,自古都是眼睛壞事,幽會都是眼睛轉兩三下而成的,巷弄裡的年輕學生正在耳鬢廝磨,全不忌諱妳在,老實說這樣不好玩,情感的某些交流還是要私密些,靦腆些,才甜。
另一條巷道裡,白貓安靜的看著月亮,妳很感動,一隻貓當然不唸美學或中文系,但牠定然有自己的孤獨或喜悅,就那樣靜靜地坐著,以尾巴盤成另一個圓,頓時之間,妳對牠形成的氛圍肅然起敬,此時樓與樓間巨大而古樸的月亮探出頭,嚇了妳一跳,都快撞上人了,十六那晚的月亮,像從張愛玲的小說偷渡過來的。
妳抬頭看著這樣奇異的月亮,覺得這一切都和妳的生活無關,正因無關,反倒好了。妳掏出手中的鑰匙,正確無誤地鑽進鑰匙孔,然後,轉動另一段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