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君今晚為什麼會去御苑皇居?待在陰陽寮更安全。安倍晴明的結界牢不可破。」我指向瓦簷風鈴和⋯⋯庭院那株桔梗花。平城玉鏡劍微笑道:「鉅子的神氣可真驚人,沒有數十年修為的陰陽師,是無法察覺風鈴和桔梗花的秘密。皇居神氣迫人,鬼入侵不得,因此百鬼今晚護送我到皇居避難,豈料斧頭孩子和九尾狐妖仍成功攔截⋯⋯。」我搔頭插嘴道:「等等⋯⋯如果鬼真的入侵不得,你怎會讓百鬼護送?他們應該也進不去才對呀!」平城玉鏡劍一愣,乍忽語塞,我不客氣直說胡話:「平城君,咱們架一起打過了、早餐也一起吃過了,就算沒一起睡過覺、洗過澡、斬過雞頭,也該坦白坦白吧。」
平城玉鏡劍輕聲一笑,說:「呵,你可是墨薔鉅子,我還妄想能瞞過。禽滑先生推論不錯,此番風波確實是陰陽師內戰。十天前東京密訊,大河內議員死亡現場,留下消失的五芒星符號,江戶城陰陽寮隨即進行內部調查,與此同時,一名陰陽師亦遭亂斧砍死。」禽滑倒轉扇柄空畫了個五芒星,芒星線條呈現藍螢光,霎那虛散,問:「是這意思?」
東京議員,大河內葵三,近年在國際政壇上頗具知名度,一週前傳出被謀殺,高牆鐵鎖、固若金湯的獨棟住宅,外加頂尖保全體系防護,暗殺者不留丁點兒痕跡,便把一條人命抹去,引發政壇震盪。曾經墨薔家接受過兩次特別委託,護衛過兩名大國元首,但老爸不愛和政界牽扯太深,此後婉拒相關事務。墨薔家可算政商名流眼中的大肥羊,控制得住,插手全世界也不成問題。哥我的祖先墨翟,明白例子,沒少插手別人家的戰爭。
現今墨薔家各項條件皆遠超過先秦墨家,權勢滔天,正因如此,假使行差踏錯寸分,將萬劫不覆,故舉步維艱。
我當大河內葵三的死訊一般,政治人物被害,常態也就政敵出的黑手,預料之外竟掛勾後面一連串黑幕,特別還牽扯上陰陽師,可謂匪夷所思。
平城玉鏡劍點頭:「東京檢警單位聯合調查時,親眼見證大河內葵三的屍首下浮現五芒星紋,幾秒後便消失,檢察長立馬通知江戶城陰陽寮。」禽滑再問:「死亡的陰陽師和大河內葵三有關?」平城玉鏡劍搖頭:「不清楚,目前仍在調查。」
我忽嚴肅問:「平城君⋯⋯。」平城玉鏡劍受我嚴肅神情感染,深吸氣,「嗯」了聲答應。我吞咽唾沫,緩道:「能叫式神拿『肉桂原味八橋』來吃嗎,有吧?順便加茶。」平城玉鏡劍微愣,噗嗤笑出:「有,即刻送上。」禽滑撇嘴諷道:「小淳,你果真一號人物啊!」我蠻不在乎回答:「你朝曌煊煊女士說去,她叫我買了寄去。」禽滑連同平城玉鏡劍聽到摳媽「曌煊煊」閨名,俱身顫色變,唯我繼續咕噥牢騷:「也不拿錢給我⋯⋯最近打工減少,還老叫我買貴蔘蔘的伴手禮,容易嗎我⋯⋯。」
大啖八橋脆餅後,我轉提釘孔案一事,請教平城玉鏡劍的看法,畢竟──「鐵輪井戶丑時參」之咒,他是專家。平城玉鏡劍道:「鉅子和禽滑先生可有注意,昨夜的百鬼隊伍並不完整。」禽滑說:「此番鬧事的都不在隊伍中。」平城玉鏡劍苦笑:「禽滑先生如此理解,我無從辯駁啊!」我反應快極,已篩選出其中癥結,問說:「剛剛說陰陽師內戰⋯⋯哪個陰陽師把那些妖怪弄『出軌』呀?妖怪願與陰陽師聯手,必定存在目的和巨利,何況⋯⋯出軌的全是骨灰級大妖怪⋯⋯平城君,你們危險了。」
「不還有墨薔家嗎?」平城玉鏡劍一記回馬槍奉上,我故意誇張垮臉,搖手:「懶得淌你們陰陽師這灘渾水,閃邊滾。」平城玉鏡劍居然賊笑:「詭異釘孔案和陰陽師連續謀殺案,兩案相關,平安京陰陽寮全力協助墨薔鉅子。」
我挑雙眉,伸掌一擋:「慢!少奢侈你的俊顏露賊樣,那是禽滑的專利,太不相配你了。」平城玉鏡劍悠哉笑說:「咱們做件交易可好?」我好整以暇說道:「先聽聽值不值。」
平城玉鏡劍驟然沉臉,吐出令人咬牙囓齒的名字:「翟流。」我掌拍榻榻米墊,慍道:「你知道些什麼,快說!」平城玉鏡劍又恢復平靜神態,淡道:「傳言鉅子和翟流小有恩怨,所言非虛啊。」我大聲駁斥:「不是小有恩怨,是大大的有恩怨!」
「若鉅子願共同解決陰陽師連續謀殺案,玉鏡劍自會奉稟翟流的行蹤。」平城玉鏡劍說完,我連一秒都不用多想,立馬答應:「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禽滑雖沒阻攔我的衝動,然他究竟心思深沉,低笑一聲,說道:「你們陰陽寮又與翟流節下啥大樑子,得推墨薔家入坑?」
聽禽滑之言,頓悟,我不爽問:「是啊,你幹嘛推我入坑?快說。」平城玉鏡劍臉色丕變,陰惻說道:「他騙走『布都御魂』。」我以為自己聽錯,先和禽滑錯愕對望,再搔頭說:「《古事紀》裡,建御雷神的那把殺神劍?」平城玉鏡劍點頭。
「我記得供奉於奈良縣天理市石上神宮,以及茨城縣鹿島市鹿嶋神宮內,共兩把⋯⋯。」禽滑搜索著記憶。平城玉鏡劍搖頭:「兩宮的神官們將之保護極好,依然安存,丟失的是平安京陰陽寮所保管的第三把。」
「你剛才說『騙走』,換言之,陰陽寮裡有內賊⋯⋯且能接觸到布都御魂,應該是位高的陰陽師⋯⋯嗯,但你又要與墨薔家合作⋯⋯啊,明白了,內賊陰陽師是被殺者之一吧?」別小瞧我平時混水摸魚,推理分析能力可是棒棒滴。
平城玉鏡劍差使式神再端上三碗黑糖蜜葛切,我稱讚:「你家陰陽寮真是好地方,來一趟,能把京都好吃名點吃個遍。」平城玉鏡劍笑說:「那就請鉅子和禽滑先生常來作客。」我吞下最後一口葛切粉,口齒不清道:「不行。每吃一次就得玩一次命,太不敷成本,虧損過大。」
「鉅子,京都正醞釀一宗巨大陰謀,單憑陰陽寮三家無力解決!唉,玉鏡劍實屬無能。」他真心感嘆。我拿起印有金魚紋浮雕的懷紙擦嘴,發現陰陽寮所用器物均十分精巧,油滴茶碗、紅繡綢巾、椏桃楊枝等,與平城玉鏡劍相得益彰,忍不住又打量他⋯⋯真好看⋯⋯內心驟生微妙異樣。
「平城君還未解釋,妖怪檄文怎會選上藤岡博史,一普通上班族。」禽滑問話,將我拉回現實。平城玉鏡劍微微皺眉,語氣猶疑道:「不曉得,占卜結果。」禽滑道:「看來有必要請反五町檢察官,仔細調查藤岡博史的背景。」
我在腦海梳理案件,按發生先後,最早為王居釘孔案,五個月前開始,他身中「鐵輪井戶丑時參」之咒,秘書張宇歸所提供的嫌疑名單中,卻與京都一票人無關;十天前,東京議員大河內葵三被害,犯罪現場出現五芒星,隨後東京、京都兩地,數名陰陽師亦陸續被殺,幾乎可斷定,下重手的頭號嫌疑犯,即斧頭小鬼和九尾妖狐。則四、五天前,平安京陰陽寮透過占卜,派小掃把將妖怪檄文貼到上班族藤岡博史後背,搭乘同班巴士的京大女學生,源晴美,告知此事,兩人發生衝突,而就在數小時前,藤岡博史被殺。
貌似掐不到線頭的數宗怪案,皆直指京都,並牽涉政治和商業、人類和妖怪,最最重要──擅長引發惡趣味的不了風首集團老闆──翟流,再次伸手攪弄風雲,溷濁世道人心。他究竟想要什麼?
平城玉鏡劍忽喚來式神筆墨伺候,在懷紙上寫滿一連串字樣後,轉交給我。紙上寫著:「皿屋敷阿菊(盤)、本能寺織田信長(棋)、千利休(茶)、座敷娃娃(坐墊)、稻荷神社(豆皮壽司)、天狗(扇)、大江山酒吞童子(酒)、靜御前及出雲阿國(舞妓之舞)、伊賀及甲賀(忍術)、妲己(琵琶奏樂)。」
我露出疑惑眼神,平城玉鏡劍淡然說道:「舉辦宴會的小清單。」
「呃⋯⋯誰舉辦宴會?」不好的預感。
「邀請鬼一法眼的宴會──由鉅子發出邀請。」平城玉鏡劍理所當然的描述,我以為聽岔,重複句子:「蛤?邀請鬼一法眼的宴會⋯⋯鬼一法眼還活著嗎!」不對,這話問得偏頗,禽滑比鬼一法眼老上約一千八百年,不但和我稱兄道弟,現還在一旁吃著黑糖蜜葛切。平城玉鏡劍彷彿讀取了我的靈識,並未回答。
「慢!該不會要我把這些東西蒐集來吧?」傻瓜!當然是!否則平城玉鏡劍列這張清單做什麼?我去!小清單?